後來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同調查的結果,元煦一直沒能收到陳師古的消息,是因為靈水縣令郗建章將他往來的私信全部扣下了。郗建章在當地枉法徇私,橫征暴斂,因為擔任縣丞的元煦不肯與他同流合汙,郗建章一直害怕他將自己的劣跡彙報給上級。
元煦就在被斷絕了一切親友信息的情況下孤軍奮戰,終至心力交瘁,他身邊隻有從長安帶去嶺南的一個老仆,在元煦染上當地特有的瘴氣的時候,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救治主人,郗建章故意阻攔他尋醫用藥,導致元煦一病不起,在絕望中鬱鬱而終。
當然,郗建章被陳師古碎屍滅門的時候,想必已經痛心刻骨地懺悔過了。”
韋訓問:“所以老陳發現他朋友是被人所害之後,就發瘋了?”
曇林再次搖頭:“不,還沒有。據我推測,他墜入魔障的關鍵節點,是趕到欽州準備將摯友的靈柩帶回家鄉的那一刻。
時值夏日,暴雨如注,靈水河暴漲,洪水剛剛過境,將兩岸民宅全部衝毀,數百裡淤泥覆蓋地表,彆說是小小一方墓碑,連縣衙都被掩埋了。地形標誌全然更改,根本找不到埋葬元煦的具體位置。
其後幾個月發生的事,很久之後才傳回長安。欽州刺史急奏,長安進士陳師古在靈水縣肆無忌憚公開盜掘墳墓,如遇阻攔一概斬殺,短短時間殺了三百多人,此人似有妖術,指頭則人首落地,指身則腰斬肢解,無人能當。
嶺南道節度使劉隱光派一千藤甲精兵討之,陳師古殺數十人後遁走,兩天後,劉隱光在節度使府自己臥榻上丟了腦袋,睡在他旁邊的侍妾一無所知。
陳師古腦子裡那根弦徹底繃斷了,他不斷在靈水岸邊發丘掘土,想從無邊無際的淤泥之中找到元煦的屍骨,但水患天災人力不可抗拒,怎麼可能找得到?”
聽到這裡,韋訓已經滿腹狐疑,問:“嶺南距離長安數千裡遠,你對他們之間發生過的事也太過熟悉了吧。”
曇林處之泰然,緩緩地擼起左臂的袖子,露出枯瘦如柴的手臂,上麵橫七豎八布滿陳年舊疤,深處幾可見骨。
“我本不想這麼熟悉的,屬實無可奈何。接到嶺南的消息,滿朝文武驚愕失色,雖然遠在數千裡之外,這個人終究是跟長安有關係的,必須派人去鎮壓或是安撫。這個倒黴鬼,就是我。
我和元煦是同鄉佛友,又跟這兩人同年及第,雙方都認識。朝廷的意思,國庫空虛已久,沒有餘錢派兵,讓我單槍匹馬去勸一勸,事情能成當然好,不成就隻損失一個末流小官。
雖然百般不情願,但聖旨不可違逆,我帶著二十名禁軍,和十來個自家的親隨上路了。一路顛沛流離趕到欽州,靈水縣荒涼凋敝,百姓十有七八已經棄家外逃,一半因為洪水饑荒,一半因為邪祟出沒,殺人盈野。
花了不少錢打點,經過當地人指引,我們被甲持兵來到靈水河畔,再見到這人,我差點認不出了。陳師古容色毀悴,衣衫襤褸,渾身血漬泥土,好似從地獄中爬出來的修羅,一雙眼睛如同鬼火般瑩瑩發亮。
我忘了雙方說了什麼話,隻記得看到人頭亂飛,血流如瀑,我躲在禁軍和親隨後麵,眼睜睜看著他輕而易舉殺了所有人,提著血劍來到我麵前。
我以為自己馬上要送命了,哆哆嗦嗦合掌誦經,卻聽他叫了一聲:“王綏?”
陳師古雖然已經陷入癲狂,但奇怪的是神智還是清醒的,見到我的臉,立刻想起我當時官任工部四司中的水部司主事,專管水利、渡口、橋梁等營建事宜,雖是進士科出身,但為了工作學過《九章》《周髀》《海島》《五曹》之類明算科的典籍。
他暫時放過我的性命,轉而將我抓起來囚禁在一座破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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