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青登頓時愣住了,說起話來不受控製地破音。
“白菊不在了?她什麼時候不在的?”
櫃台人員重重地歎了口氣。
“唉……客官,您來得實在是太不湊巧了……”
“白菊是在今日傍晚時,忽然不見的。”
“早在半個月前,我們就有注意到她跟一個名叫入江又八郎的窮武士走得很近。”
“自打認識這個入江後,白菊對工作就變得不上心起來。”
“不僅在接客時敷衍了事,還時常對著空氣傻笑。”
“這種情況,我們見多了——墜入愛河的傻姑娘,都是這副德性。”
“我們本想提醒她彆做蠢事,結果……還未等我們去找她,便在1個多時辰前收到了‘怎麼也找不到白菊’的消息。”
“我們猜測,她應該就是和那個入江又八郎私奔了。”
說到這,櫃台人員難抑情緒地將自己的牙齒咬得“嘎吱”作響。
“媽的!這個死丫頭真是隻沒心沒肺的小畜生!”
“在她快要餓死在街邊時,是我們收留了她,供她吃供她喝,還教她琴棋書畫,讓她能在競爭激烈、每個月都有女孩被淘汰的吉原裡混一口飯吃。”
“她不思回報也就罷了,居然還私自出逃!”
“實在可惡!”
儘管為了防止遊女們出逃,官府又是築牆又是挖溝的,但惡劣的生活環境還是迫使著遊女們爭先恐後地出逃——成功逃出者,不在少數。
她們出逃的手段包括且不限於:女扮男裝混出大門、藏身運送屎尿的恭桶、買通四郎兵衛會所的官差……
自吉原誕生以來,“遊女與情人私奔”的事兒便屢見不鮮。
常有人認為:遊女每天都要接觸那麼多男人,對愛情、男女之事應該早就麻木了吧。
實際不然。
因為吃了太多的苦,所以在嘗到任何一點甜後,都會覺得沁人心脾。
這也就是為什麼不論古今東西,都經常頻發“紅塵女子與情人一起私奔”的事件。
江戶時代的家們、劇作家們,格外青睞“遊女題材”,時常編撰“遊女為愛出逃”的愛情故事——多以悲劇居多。
青登沒心情聽櫃台人員擱這兒訴苦。
雖然知道希望渺茫,但他姑且還是詢問一下:
“關於白菊去了何地……你們有沒有大致的頭緒?”
櫃台人員苦澀一笑。
“客官,我們也想知道白菊去哪兒了啊。如果我們知道白菊目前身在何處,早就派人把她抓回來了!”
……
……
青登神情凝重地走出千花屋。
——嘖……我的運氣未免也太背了吧……
青登一邊搓揉眉心,一邊“哎”地將憋屈的心情化為聲音。
好好的一個大活人,早不失蹤,晚不失蹤,偏偏就在他有急事找她的今日不見了人影……
倘若白菊真的如櫃台人員所說的那樣與情人私奔了,那便也罷了。
青登最怕的情況是……白菊被那支行事不按常理出牌的匪幫滅口了……
畢竟,據火阪所言,那個結城龜之助格外中意白菊,每逢來吉原都必定會與她雲雨一番。
不能排除匪幫為了減小暴露行蹤的概率,而把與他們有所牽連的相關人員悉數滅口的可能性……
正當青登站在人來人往的熱鬨街道上,苦苦思索著接下來該如何是好時——
“喂,小夥子,小夥子!”
身側傳來蒼老的女聲。
“嗯?”
因為聲音傳出的位置處在很低的方位,所以青登不得不把下巴埋低數個角度。
首先,一對明亮有神的眼睛闖入青登的視網膜。
是一位個子很矮的老婆婆。
青登覺得她有點眼熟,眨了眨眼後想起這份熟悉感從何而來——正是他剛剛進入千花屋時,與其錯肩相過的那位老嫗。
在青登跨過千花屋的門檻前,她正跟櫃台人員爭論著什麼。
老嫗大概80來歲的年紀。
一頭霜雪,一襲樸素卻乾淨的藍色和服。
那早早白了的頭發跟她那精神抖擻的樣子很不相稱。
嬌小的身體有點瘦,手腳的骨頭就像是用螺絲螺帽接起來的一樣。
臉上雖布滿了歲月的痕跡,但皮膚卻很白皙。
儘管層層疊疊的皺紋蓋住了五官原本的模樣,但青登憑著自己平日裡近距離接觸過不少美少女的豐富閱曆,他敢斷定:這個老婆婆年輕時一定是位長相特彆可愛的大美人。
“婆婆,有事嗎?”
青登問。
“小夥子,你在找白菊嗎?”
——嗯?
青登挑了下眉,揚起視線,將老婆婆從頭到腳地仔細打量了數遍。
她應該是聽見我剛才與櫃台人員的對話了吧。青登心想。
雖不知道老婆婆為何出此一問,但青登還是如實地回答道:
“對,怎麼了嗎?”
老婆婆若有所思地輕輕頷首。
接著,她語出驚人:
“既如此……小夥子,你要不要和我合作?我們一起把白菊找回來。”
“合作?”
青登訝異地眨了眨眼。
事情的發展變化之快、之突然,讓他感到有些應接不暇。
收拾好情緒之後,他反問道:
“婆婆,不好意識,您是?”
“啊,抱歉,光顧著說話,忘記做自我介紹了。”
老婆婆清了清嗓子,然後將本就很直愣的腰杆給挺得猶如勁竹。
“我叫瓜生秀,目前姑且算是四郎兵衛會所裡的一員老吏。”
老婆婆……也就是瓜生秀的話音剛落,青登的表情瞬間被強烈的愕然所支配。
他下意識地又打量了對方幾眼。
——她就是……“吉原裡同心”瓜生秀?
青登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在這樣的地點、以這樣的方式,邂後這位傳奇女英豪……
見到大名鼎鼎的“吉原裡同心”,這固然讓青登感到驚訝。
但更讓他覺得驚訝的,還得是這位大人物適才所述的提議。
青登暫且按捺住心中的愕然情緒,一臉嚴肅地追問道:
“婆婆……啊,不,瓜生小姐,不知您剛才所言,乃是何意?”
“就是字麵意思。”
瓜生秀澹澹道。
“我很了解白菊的脾性,她不是那種會跟他人私奔的女孩。所以我認為她的失蹤一定另有原因。”
“我很擔心她的安危。”
“可要找人的話,光憑我這把老骨頭,實在力有未逮。”
“小夥子,你與我的目標相同,都是想要找到白菊。”
“那麼,與其各自為戰,不如相互聯合。”
“所以……小夥子,不知你意下如何呢?”
瓜生秀的語氣相當平靜。
這般解釋完之後,她不再說話,靜靜等待青登的回答。
青登啞口無言地與對方四目相對。
不消片刻,他緩緩開口問:
“……瓜生小姐,我有一個問題:你應該不認識我吧?”
“你不擔心我是個壞人嗎?”
說到這時,青登特地抬手壓了壓頭頂的鬥笠。
“你不詢問我尋找白菊的原因嗎?”
“你既不知我是何人,更不知我名,甚至連我長什麼樣子都不清楚。”
“在根本不了解我的底細的情況下,就向我這種滿身秘密的人尋求合作……您這樣的做法,說好聽點是‘豪邁’,說難聽點就是‘魯莽’呀。”
青登的這番評語,不可謂不尖銳。
其他人是如何想的,青登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他本人對於瓜生秀的這種“向根本不知其底細的陌生人尋求合作”的做法,感到相當費解。
遭受青登如此尖銳的評價後……瓜生秀沒有展現出任何負麵情緒。
不僅沒有感到不悅,反而還笑了。
隻見她那滄桑老臉上泛起一絲淺笑。
“小夥子,吾身雖已老朽,但腦子還沒壞掉。你說的那些,我如何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