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青登感到自己的心臟猛跳了3下。
心臟激烈敲響慌張的警鐘。
刹那間,他猛地抽回撩開垂簾的手指。
垂簾在重力的作用下,輕飄飄地落回原位。
陽光被阻斷,轎內重新變得晦暗起來。
“呼……呼……呼……呼……呼……”
呼吸急促,麵色泛白。
像藤蔓一樣從腳底往上爬,慢慢纏住身體的情緒是緊張。
無比強烈的緊張!
它囚禁了青登的身體,甚至逐步侵蝕進其體內,攥住他的心臟。
天璋院見狀,一臉奇怪地問道:
“盛晴,你怎麼了?”
“什麼事也沒有。”
青登持續說出毫無情感的僵硬話語。
“就隻是……陽光太刺眼了而已。”
天璋院感到更加奇怪了。
“陽光太刺眼?會嗎?我看今天的天氣挺不錯的呀,天朗氣清的,是出遊的大好時候。”
說罷,她直接伸手撩開其身旁的垂簾。
陽光重新射入轎內,四周又變得敞亮起來。
“?!”
青登瞪圓雙眼,
他下意識地想要喝止對方。
話臨出口之際,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若是大聲說話,恐會引來外界的關注,於是趕忙閉緊嘴巴,將字詞都憋回喉裡,麵龐脹得通紅。
好在因視角受限,天璋院並未發現仨女。
她向外張望了幾眼,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之處後,便放下了垂簾。
“什麼也沒有嘛。”
“所以我都說了,什麼事都沒有,隻是陽光太刺眼了。”
說罷,青登暗暗地長舒一口氣。
自己和天璋院獨處一轎,轎外的不遠處就是佐那子、木下舞和總司……這世間怕是沒有比這還要恐怖的事情了!
平心而論,若是讓其他人瞧見此轎內的“特殊風光”,那青登還不會太過擔心,尚有回旋的餘地。
可如果……這副“特殊風光”被仨女給瞧見了……那性質可就大不一樣了!
她們可都不是好對付的主兒啊……
總司雖很溫柔體貼,但她也有自己的小脾氣,並不會無限製地包容青登。
木下舞不擅與人爭鬥,可她每次發現青登和彆的女人——包括總司和佐那子——卿卿我我的時候,她總會展現出“雙目無光”、“頰間布滿黑線”、“渾身散發黑色氣息”的非常嚇人的一麵。
不過,先暫且不論她們倆。
跟另一人相比,這二位實在是不算什麼!
自記事起就接受傳統教育的佐那子,素來抱持著最保守的婚姻觀,即“你想找多少個側室,我不管,可正室隻能有一個”。
對於青登所主張的“一個丈夫與三個正室”的家庭結構,她的態度從始至終就隻有一個——你在開什麼玩笑?!
青登的“癡心妄想”本就令她甚感不爽了
而現在,又瞧見青登跟彆的女人有很曖昧的互動……
青登感覺……不!他敢肯定!假使讓佐那子發現他所乘的轎子竟是“內有乾坤”,她絕對會跟他鬨彆扭!而且是很嚴重的那種彆扭!
雖然自己和天璋院是清白的,但在向三女解釋清楚他們倆的關係之前,絕對會承受非常可怕的狂風暴雨……
青登用力地咽了口唾沫,隨後又悄悄地將垂簾撩開一絲,向外窺視。
小姓組的武士們策馬環繞在轎子的周圍。
他們的騎術水平……實在是不怎麼樣。
他們沒法使馬匹保持勻速,時而太快,時而太慢,甚至沒法很好地控製馬匹的行進方向,以致陣型亂糟糟的。
不過,這亂糟糟的陣型倒是幫了青登一把。
這個時候,恰有三位小姓組的武士走在轎子和仨女之間,將雙方阻隔開來。
青登已看不見仨女,仨女也看不見轎子。
看樣子,暫時是不用擔心她們會注意到他這邊的狀況了。
青登頓時感到如釋重負,身子一軟,差點癱倒在地。
他直到此刻,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後背的衣裳已被冷汗打濕。
天璋院輕蹙眉頭:
“盛晴,你到底怎麼了?”
“沒、沒什麼……”
青登還沒來得及仔細回應,轎外便陡然響起一道充滿絕望情緒的呻吟:
“啊啊……混蛋……!這可如何是好呀……!”
二人的注意力都被其吸引了過去。
他們撩開垂簾,循聲看去,接著就瞧見一位年紀在40歲上下的中年人。
他走在轎子的不遠處,鼻梁上架著一副西洋眼鏡,腰間掛著個巴掌般大的小巧算盤,手裡捧著本巨大的簿子,在那飛速地翻看。
他每翻過一頁,其麵色便難看一分,表情逐漸猙獰,給人一種他隨時會仰天噴出日語裡的所有臟話的感覺。
雖然日語裡麵也沒幾句臟話,除了“八嘎”之外,就隻有它的敬語模式:“八嘎牙鹿”。
“啊……原來是他啊……”
天璋院呢喃一聲後,轉頭向青登解釋道:
“盛晴,他叫村上柑一郎,是……”
她的話音未落,青登便搶斷道:
“我知道,他一定是會計方,對吧?也就隻有會計方才會露出這麼痛苦的表情了。”
天璋院怔了一下,隨後苦笑著點點頭:
“嗯,是的,他就是會計方。”
會計方——顧名思義,就是專門負責掌管收支用度的會計。
三千號人的長途行進當然少不了會計方。
從住宿飲食的交涉到付款,全由會計方來負責。
他得根據身份地位的高低貴賤,來給不同的人分配不同的預算。
地位高的人住豪華酒店,吃山珍海味;地位低的人就住普通旅宿,吃粗茶淡飯。
所以當人數眾多的時候,那龐大的工作量足以榨儘人的腦細胞。
有時遇到川留等情況導致長期滯留,甚至還會遇到預算不足的困難。
【注·川留:在江戶時代,依規定禁止在大井川等大型河流搭橋、乘船,僅允許徒涉或騎馬渡河,此即“川越”製度。若河川水位因漲水而超過一定限度,導致渡河困難,則禁止渡河,此即川留】
從古至今,會計都是一種壓力山大的職業。
不僅非常考驗技術,而且還很搞人心態。
這時,青登忽然想起自己已經見到了上洛隊伍的前驅、前軍和中軍,卻還沒有仔細看過隊列的後軍和荷馱。
於是,他將垂簾的縫隙給拉得更大了一些,順勢望向轎子的後方。
中軍之後,便是後軍了。
後軍的人員有刀持、薙刀持、醫生、茶坊主、茶便當持、草履取及傘持……總之都是一些勤務人員。
再後方是一連串的長持箱(附帶蓋子的長方形衣箱)。
長持箱內裝有旅行用的備品、日用品、幕布、金錢,替換衣物、尿壺、草鞋、馬具及馬糧等。
後軍的更後麵,便是上洛隊伍的最後一個部分:荷馱。
隻可惜,出於距離遠、視角不好的緣故,青登並沒能瞧見荷馱的組成人員們。
一般來說,基本都是將全副武裝的士兵——先手弓組、先手鐵炮組,或是彆的什麼部隊——配置在該位置,由他們來保衛隊列的“屁股”。
綜合來講,足足3000號人的龐大隊伍,在大擺排場的同時,還要確保行軍速度……如此情況下,動用上百萬兩金的路費,確實是不誇張,算是一個很合理的數字。
青登眯起雙目,眉頭漸蹙。
未幾,他就像是再也忍受不住了一般,口中嘟囔:
“真是一場盛大的‘表演’啊……灑了100萬兩金,整了一出嘩眾取寵的‘表演’……”
他並沒有特意壓低自己的音量。
因此,其跟前的天璋院自然聽清了他的這番感慨。
她並未予以反駁,反而還露出充滿苦澀神色的無奈表情,跟著附和起來:
“‘表演’嗎……確實如此啊……”
青登接著道:
“隻不過是去一趟京都,路途既不遙遠也不難行,況且沿途還有足足53個宿站,根本就不缺補給,有必要攜帶這麼多行李嗎?”
“在我看來,什麼茶便當持,什麼草履持,什麼傘持……這些亂七八糟的雜役,統統用不著攜帶。”
“你們是來度假的嗎?”
“帶茶便當來乾嘛?”
“而且還為此配備了許多個專門負責保管茶便當的雜役。”
“越看越讓我覺得膽戰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