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身份之便,她開始刻意靠近幕府的達官貴人,為法誅組收集情報。
除去極少數特例,遊女的退休年齡是28歲。
到了這年紀後,要麼籌夠錢為自己贖身,從此恢複自由身,要麼就退至二線,從事後勤工作,專門為店內的年輕遊女們服務。
身為店內的頭牌之一,她早就賺到足以為自己贖身的錢。
不過,她雖為自己贖了身,但並未就此離開吉原,而是轉職為專門負責監督、培養遊女的遣手,繼續留在吉原,同時繼續為法誅組收集情報。
一晃眼,二十多年過去了。
自己已從如花似玉的美人,變為如今這副人老珠黃的模樣。
法誅組卻還是那個法誅組。
幕府依然是那個幕府。
這麼多年了,他們為倒幕而做出的種種努力,全部以失敗告終。
老人們紛紛死亡、退出……不知不覺間,玉藻前竟成了組織內資曆最老的人。
“打倒幕府”……似乎永遠是一個未競的夢。
玉藻前不由心想著:
——法誅組的曆史,大概就到今日了……
漸漸的,她緩緩回過神來。
舉目望去,四周已是空空如也。
人都走光了。
那些聲稱“恕不奉陪”的人,跑了個乾乾淨淨。
那些勸人彆走、斥對方為“懦夫”的人,大概是見大多數人都走了,也沒了再堅持下去的底氣,於是也跑了個精光。
延續了近半個世紀的結社,竟迎來這樣悲涼的結局……
——也罷……就這樣吧……
一次接一次的失敗,已徹底耗儘玉藻前的心力。
此時此刻,她感覺不到任何悲喜。
她神情麻布、動作僵硬地站起身,像極了泥塑木雕。
接下來該去哪兒?
我還能去哪兒?
我之後要怎麼活著?
正當她默默思考這些沉重問題時——
“好!這個地方不錯!就以此地作為我們東山再起的根據地吧!”
突如其來的年輕聲音,使她不禁一怔。
她機械地轉過腦袋,循聲望去——隻見一名20歲上下的年輕人昂首挺立,兩手叉腰,躊躇滿誌地看著腳下的空地。
不醜不帥,不胖不瘦,不高不矮……此人由裡到外都散發出“普通”的氣息。
玉藻前認得這個年輕人,他前不久才加入法誅組,出於資曆尚淺的緣故,她不記得其名字。
“……你怎麼不走?”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玉藻前忍不住出聲問道。
年輕人朝她看來,挑了下眉:
“咦?婆婆,你還在啊?我還以為你們都走了呢。”
因為資曆很老,所以玉藻前在組織內常被尊稱為“婆婆”。
這時,玉藻前後知後覺地發現:年輕人的旁邊跟著一個小孩……更正,是一個抱著嬰兒的小孩。
這小孩約莫3、4歲,麵無表情地站在年輕人的身邊,其神態顯出異樣的成熟,絲毫不像是他這個年齡的小孩會有的模樣。
值得一提的是,他懷裡抱著一個嬰兒——從長相來看,應該是女嬰。
嬰兒的身上蓋有一件雨衣,也不知是她心大還是怎麼回事,竟在風雨中沉沉睡著,絲毫不為外部環境所影響。
年輕人注意到了玉藻前的視線,微笑道:
“這倆孩子是前不久收養的。”
“哥哥是個先天失聰的聾子兼啞巴,妹妹還是繈褓之嬰。”
“我看他們可憐,就收養他們了。”
說罷,他親昵地抬起大手,揉了揉男孩的小腦袋。
這對兄妹如何,玉藻前暫不關心。
她現在隻關注一件事情:這人是怎麼回事?為何還待在這兒?
“你怎麼不走?”
玉藻前將方才的問題又重述了一遍,接著補充道:
“沒看見隊伍已經散了嗎?”
麵對玉藻前的質問,年輕人的反應相當淡定。
隻見他攤了攤手,聳了聳肩,麵露樂觀的笑容:
“雖說隊伍散了,但我們還沒死,不是嗎?”
“既然鼻下仍有三寸氣在,那我們就還有重振旗鼓的機會!”
“婆婆,你瞧,此處山清水秀,最重要的是位置偏僻,不容易讓官府發現,實乃建立根據地的好地啊!”
“我決定了,就在這兒重建法誅組!”
“反正也是重建,那就順便改個名字吧。”
“從今往後,‘法誅組’改名為‘法誅黨’!”
“這名兒不僅威武,而且更能彰顯我們的結社性質。”
玉藻前呆呆地看著年輕人,一臉呆愣。
少頃,她輕蹙眉頭,口吻不悅:
“你自顧自地瞎說什麼呢?”
“又是建立根據地,又是改名……你以為你是法誅組的領袖嗎?”
年輕人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說道:
“婆婆,如你所見。”
他指了指腳下的空蕩蕩的地麵。
“隊伍已經散了,不是嗎?”
“法誅組僅剩的成員,隻有你我。”
“婆婆你雖是資曆極深的老人,但並不適合做領袖。”
“既如此,由我來成為法誅組的新領袖,合情合理!”
玉藻前用力眨巴眼睛,怎麼也抑製不住自己的驚愕情緒。
這人的種種舉止告訴玉藻前:他並非在說笑,他是認真的!
“……夠了,彆再做這種無謂的掙紮了。”
玉藻前低下頭,緊緊地盯著自己的腳尖,沉聲道:
“即使重建了法誅組,又能如何?”
“自我加入法誅組以來,已有二十年的光陰。”
“這二十年來,我們一直在失敗。”
“敗了一次又一次……幾乎看不見成功的跡象。”
“年輕人,聽我一句勸,離開吧,好好活著比什麼都好。”
玉藻前剛一語畢,年輕人就像是應激似的,高聲重複她剛剛說出的一個字眼。
“‘活著’?”
霎時,年輕人的神情驟變。
那樂觀的笑容消失了,麵部線條變得扭曲、猙獰。
“我之所以投奔法誅組,就是因為活不下去了啊!”
說罷,在激動情緒的影響下,他胸膛急促起伏,發出“呼哧”、“呼哧”的粗重呼吸。
聽著對方的咆哮,玉藻前似有所感,身子輕顫了幾下。
約莫半分鐘後,年輕人長舒一口氣,麵部神態恢複正常。
“婆婆,我呀,在決定對抗幕府、實現理想的時候,我已抱定必死的意誌。”
“我連死都不怕,又何懼敗北?”
玉藻前聽罷,緩緩揚起視線,呆呆地看著年輕人。
之後的事情,她已記不清了。
隻記得從那天起,“法誅組”正式更名為“法誅黨”。
同樣是從那天起,她開始追隨、侍奉這位年輕人,成為對方的第一位部下。
……
……
“婆婆……婆婆……!婆婆!”
玉藻前感到有人在搖晃她的身體。
夢境破碎,意識蘇醒。
她慢慢睜開雙眼……未見人,先見肚子。
八岐大蛇挺著圓滾滾的肚子,微笑著站在她身邊。
“婆婆,要睡覺的話,最好去床上睡,你這樣子很容易得腰病的,一大把年紀了,可要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啊。”
他說著揚了下眉,然後滿麵好奇地盯著對方的臉。
“嗯?婆婆,你似乎很開心的樣子,做啥好夢了?”
玉藻前莞爾一笑:
“沒什麼,就隻是夢到咱倆的些許往事而已。”
“哦?可以跟我詳細說說嗎?”
“彆了,說出來怪羞人的。”
說到這兒,玉藻前像是想起了什麼,朝八岐大蛇投去感慨萬千的目光。
“又是二十年過去了……大蛇,我們這一回兒可一定要成功啊。”
明明對方說著前言不搭後語的內容,但八岐大蛇還是迅速領悟其意思,坦然笑道:
“嗯,一定能成功的!這一回兒,定要讓江戶幕府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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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雖然本書時有提及江戶時代的黑暗,但所涉及的內容隻不過是冰山一角。
某文獻曾這麼寫道:有一段時間,江戶時代的總人口陷入停滯,既不下跌也不增漲。因為生活太苦了,所以常常有百姓溺死剛出生的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