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他聽見由遠及近的沉重足音。
嘩——房門拉開,東城新太郎的胖碩身影映入青登眼簾。
“殿下,好久不見了。”
東城新太郎微微欠身,麵掛若隱若現的微笑。
“不必拘禮,放輕鬆。”
青登說著擺了擺手。
冷不丁的,其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傾斜,直勾勾地看向東城新太郎的右腹,眸中閃爍出複雜的情緒。
他的這份異樣隻是暫時的。
青登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的眼神與表情,不動聲色。
東城新太郎的工作彙報,並無特彆之處。
就隻是言簡意賅地陳述戰果,宰了多少匪徒、砍了多少顆腦袋雲雲。
青登安靜聽完後,朝對方投去讚賞的眼神。
“東城君,辛苦你了。”
東城新太郎趕忙道:
“不敢當。”
這個時候,他大概是想起了什麼要緊事情,麵色微變,一副欲言又止、難以啟齒的模樣。
他這微妙的表情變化,儘入青登眼中。
“東城君,怎麼了?若有什麼想說的,但說無妨。”
青登這一番話,打消對方最後一絲顧慮。
“……殿下,我有一事要向您彙報。”
他換上肅穆的神情,一字一頓地說:
“據我發現,有不少京都士民很同情長州。”
青登聞言,不禁麵露錯愕之色:
“同情長州?京都的士民嗎?”
東城新太郎用力點頭,把話接了下去:
“因為安政五國條約,造成國內物品不足,物價飛騰,民眾的生活遭受嚴重影響,所以一直有不少京都士民對積極攘夷的長州藩寄予同情。”
“最近,京都市井間開始流行‘長州贔屭’。”
青登插話進來:
“‘贔屭’?這是什麼?”
東城新太郎解答道:
“‘贔屭’是方言,即同情的意思。簡單來說,就是民眾聊天時,總以委婉的語句來表達對長州的同情。”
青登聽罷,頓時麵露了然之色。
江戶幕府嚴禁民眾公然批判政治。
不過,正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遑論幕府下達何種命令,底層百姓也有許多種辦法予以應對。
最典型的例子,就如東城新太郎方才所說的,以各種“黑話”、“暗語”來討論、針砭時政。
“除了‘長州贔屭’之外,京都市井間還開始流行一種圓形的紅豆糯米團,叫做‘長州萩餅’。”
“‘長州萩餅’實為長州萩城下町的特產。”
“最近有不少京都店家開始販賣這種萩餅。”
“在賣這餅時,店家會特地將三塊圓形的萩餅排成‘品’字形狀,上麵橫放一雙筷子,看起來就像毛利家的家紋‘一文字三星’。”
“此餅的價格統一定為36文錢,象征長州藩石高36萬石之意。”
“買的時候要說‘負けてくれ’(給我算便宜一點吧)。”
“賣家便會答道‘負けん’(不能便宜)。”
“這是很典型的雙關語。”
“‘負ける’既可以解作減價,也可以解作失敗的意思。”
“即是說‘長州是不會失敗的’。”
“這些人就這麼透過萩餅和雙關語,表達對長州藩精神上的支持。”
“除了萩餅之外,來自長州的‘長州勝’也開始流行,成為京都目前最熱門的舞蹈之一。”
“顧名思義,這是一首歌頌長州勝利的舞曲。”
“據悉,此舞是從赤石一間酒家開始的,”
“主人乘醉穿了小兒的衣服跳起‘長州勝’來,妻子好不容易製止了他,小孩卻突然暴斃了。”
“鄰家主人過來問個究竟,酒家主人說因為妻子製止他跳舞,小孩才會死的,不跳的話便會惹禍。”
“於是鄰家主人回到家跳起同樣的舞來。一傳十,十傳百,‘長州勝’很快便傳遍京城。”
“就連舞蹈必備的長州產縮木棉也在一夕之間成為搶手貨。”
說到這兒,東城停了停,躊躇了一會兒後才把話接了下去:
“還有一事,我認為還是一並向您彙報比較好。”
“我軍在京都夏之陣一役取得完勝後,有一位名叫山本文之助的長州藩士在跟著大部隊西撤時,因自覺逃跑無望,故在尼崎自殺,遺體就地掩埋。”
“不知怎的,前陣子突然傳出‘山本文之助的墓地有醫治疑難雜症的靈效’的消息,於是周邊百姓爭相前去參拜。”
“當地領主禁之不絕,故命手下將遺體改葬彆處。”
“手下掘墓時,突然間全身僵硬發熱而死,把領主嚇到了,從此不敢再打墓地的主意。”
“這個神跡更加堅定民眾的信仰,前往當地參拜者絡繹不絕。”
“當地民眾特地給這墓地取名‘殘念塚’,表示同情和可憐之意。”
東城新太郎說完了,安靜站立,等候青登的回應。
“……”
青登雖然一言不發、表情鎮定,但他心中早就罵開了。
——嘖……這叫什麼事兒啊……!
——難不成這些家夥全都罹患了斯德哥爾摩綜合征?越是虐待他們,他們越是覺得爽快?
斯德哥爾摩綜合征——非常經典的心理疾病。其主要表現為被害者在麵臨極端威脅時,會對加害者產生情感認同,並形成融洽的關係。
“長州征伐”在即,青登抽調了以山崎烝為首的大批精銳忍者,前去西國打探情報。
出於此故,青登部署在京都的諜報網變單薄不少,他最近沒怎麼收到跟京都有關的情報。
若不是東城新太郎今日向他做出這一係列彙報,他還真不知道最近的京都竟有這樣的變化。
說實話,青登真心覺得這些同情長州的京都士民,要麼是有心使壞,要麼是不幸罹患了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竟對加害者產生了情感認同。
假使是彆的地方的人也就罷了,你們這些京都人為何要去同情長州?
池田屋一役,長州的激進派人士打算火燒京都,趁亂劫走天皇。
若不是青登等人粉碎了他們的陰謀,那一夜真不知要死多少人。
京都夏之陣一役,長州動員上萬軍勢,兵鋒直指京都。
若不是青登率兵死死將長州軍擋在京都郊外,這一戰真不知會讓京都遭受何等嚴重的傷害。
顯而易見,長州從未在乎過京都士民的死活。
他們為達目的,不惜屢次讓無辜民眾陷於水火之中。
長州都壞到這個份兒上了,竟還有這麼多京都人同情長州、尊敬長州。
這、這……
青登一時語塞,想罵人都不知道該去罵誰。
冷不丁的,東城新太郎開口問道:
“殿下,是否要取締這些聲援長州的行為?”
青登擺了擺手:
“不必了,我還沒有小氣到這種程度。”
“這些事件的背後肯定有人在推波助瀾。”
“我們隻能‘疏’,不能‘堵’。”
“否則,就正中對方下懷了。”
“屆時,‘心胸狹窄’、‘打壓民眾’等罵名就扣到我們頭上了。”
青登說著眯起雙目,眼神不善,表情凝重,作沉思狀。
*******
*******
求月票!求推薦票!(豹頭痛哭.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