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會由上禦鈴走廊走進大奧。
上禦鈴走廊有兩處杉戶(杉門),拉動中奧的上禦鈴走廊前麵的繩子,大奧的禦鈴番所的鈴鐺就會發出聲響,銀錠口——大奧的大門——就會開門。
上禦鈴走廊的名稱就是源自繩子鈴鐺響的過程。
近日以來一直忙於政務的將軍大人,今夜竟要久違地來大奧,並且還指名要她來侍寢……和宮又不是笨蛋,自然猜出這肯定是青登的功勞。
她顧不上感謝青登,連忙換好衣服,然後通紅著臉蛋,領著禦中臈等人前去迎接德川家茂。
不消片刻,上禦鈴走廊方向傳來“叮叮當當”的清脆鈴聲。
緊接著,一道拖長的、格外響亮的喊聲,隨即傳來:
“大人到!”
伴隨著這聲通報,對和宮而言分外熟悉的足音,遙遙傳入其耳中。
和宮猛打了個激靈,然後動作僵硬地以三指貼地,畢恭畢敬地彎下腦袋與腰身。
須臾,她感到前方傳來“柔和”的氣息——是德川家茂的氣息。
“和宮,請抬起頭來。”
儘管他們已做了2年的夫妻,但直至今日,在見到德川家茂後,和宮仍會感到激動與緊張。
她以卡殼般的僵硬動作,慢吞吞地直腰抬頭。
視線一寸寸上揚,德川家茂的臉……那張麵掛和煦微笑的俊秀麵龐,清晰分明地映入少女的視界。
雙目對視之際,和宮的臉蛋愈發通紅,隱隱有半透明的蒸汽自其額間向外飄出。
……
……
根據江戶幕府的規矩,將軍行房事時,必須要有一名女官及兩位僧人,共計三人在旁監督。
他們仨會隔著屏風,時刻監督將軍的行房過程。
其主要目的,便是防止將軍摸魚,確保德川血脈的延續。
這規矩看著雖很無厘頭,但這世上的任何一種規矩的誕生,歸根溯源,都有其緣由。
為了彰顯幕府與朝廷的親密關係,將軍的正室(禦台所)隻能從五攝家(一條、二條、九條、近衛和鷹司)或皇室迎入。
即使是武家出身的禦台所——比如天璋院——也必須以五攝家養女身份方可輿入大奧。
天璋院也是在拜近衛忠熙為義父後,才完全擁有與將軍結婚的資格。
哪怕是納側室,將軍也沒法隨心所欲,隻能從那些豪門貴族中挑選適齡女子,最低限也得是大名之女,不可與平民之女或普通的武家之女結婚,對方長得再美也不可能。
眾所周知,在基因的影響下,京都皇室的顏值一直是泛善可陳。
就顏值而言,不美不醜、唯有肌膚值得稱道的和宮,已經算是皇室中的翹楚了。
事實上,跟“心”的遠近比起來,顏值的高低倒還好說了。
將軍的婚姻幾乎不存在自由戀愛,基本都是政治婚姻。
這種因政治目的而強行促成的婚姻,能有幾分真情?
多半是貌合神離,相看兩厭。
從這一方麵來講,德川家茂已經算是幸運的了,他與和宮的真摯情誼,實屬少見。
反觀曆史上的諸代將軍……他們往往就沒有這樣的運氣了。
因此,在很多時候,將軍在與禦台所或彆的側室行房事時,並不總是熱情滿滿的。
於是乎,就有了這古怪規矩的誕生。
誠然,這項規矩的本意是好的。
怎可惜,打從一開始,這規矩就充斥著極其顯著的形式主義。
倘若真是為了防止將軍摸魚,那乾嘛還要支個屏風?
直接湊過臉去仔細觀瞧,不是更加清楚直觀嗎?
為了避嫌,特地支起一個屏風來遮蔽視線。
結果,被這屏風一擋,啥也看不到,隻能聽聲音。
這些“監督者”有這麼大的本事,光聽聲音就能知道將軍是否摸魚?
難道將軍不能瞎叫喚幾聲嗎?
既要又要,一整個莫名其妙。
這種稀奇古怪、想改又改不了的麻煩規矩,在幕府……尤其是在大奧格外常見,屢見不鮮。
總而言之,在德川家茂與和宮雙雙鑽入被窩後,隨侍在旁的那三位“監督者”立刻拿過一早就準備好的屏風,支在地上,然後以“品”字型坐在屏風的後方。
起初,德川家茂與和宮都不適應這種“被人監督”的感覺。
可漸漸的,在不斷積累經驗後,對於“視‘監督者’如無物”這一事兒上,他們已是駕輕就熟。
……
……
約莫半個時辰後——
德川家茂與和宮依偎在一起,分享彼此的體溫。
大奧的規矩再怎麼變態,也不可能變態到連將軍睡覺也要派人去監督。
正事完畢後,那仨“監督者”徐徐退去。
直到這時,德川家茂與和宮才總算擁有了屬於他們的、無人來打擾的時間。
德川家茂輕擁著和宮,嘴唇抵住對方的耳畔:
“和宮,抱歉,都怪我太木訥,害你受冷落了。”
德川家茂的氣息輕拂過和宮的耳畔,使她情難自抑地嚶嚀一聲,:
“大、大人,您您、您言重了!妾身從未覺得委屈!”
“您不必顧慮我,請將更多的時間花在國事上吧!”
和宮不是一個能言善辯的人。
因此,對話至此中斷。
兩人不說話之後,輕盈的呼吸聲支配室內。
外麵既無蟲鳴,也無風聲。
因為室內的蠟燭已被掐熄,所以也沒有蠟燭燃燒的聲音。
黑暗的臥室內,雙方隻感受到彼此的氣息。
和宮閉著雙眼,躺在德川家茂的懷中,儘情享受這難得的每一分、每一秒。
冷不丁的,她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情,雙目微睜,眸中浮動著思索與猶豫。
須臾,她的聲音打破靜默:
“……殿下,我想跟您聊天,可以嗎?”
德川家茂聞言,啞然失笑:
“當然可以,我們是夫妻,不必如此拘謹,儘管開口便是。”
德川家茂的笑容與話語,使和宮放鬆不少,不再有後顧之憂。
在稍稍整理措辭後,她不緊不慢地說道:
“殿下,我想跟您聊聊……橘大將。”
“橘君?他怎麼了?”
“殿下,近年來,饒是身處大奧、鮮少外出的妾身,也多少聽聞了您對橘大將的偏愛。”
“妾身不懂國事,不曉政務。”
“因此,妾身並不理解您大力提拔橘大將的具體用意。”
“隻是……”
和宮停了一停,眸中的躊躇做出最後的掙紮——這份掙紮隻不過是徒勞。
僅須臾,她就輕咬貝齒,把話接了下去:
“雖然這隻是妾身的猜測,但妾身總覺得……您毫無顧忌地放權給橘大將,似乎是有意將整個幕府送給他……”
話至最後,和宮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的言論太過僭越,於是忙不迭地補充道:
“殿下,以上所言,皆為妾身的妄語,如有冒犯之處,煩請見諒!”
說罷,她將臉頰埋進德川家茂的懷中,既不敢多言半句,也不敢抬頭看對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