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談及“八王子千人同心”,人們總會盛讚其淳樸、忠誠。
“戰力不俗”、“比旗本八萬騎可靠”雲雲。
可實質上,即使是把其吹上天了,也改變不了他們是半農半兵的民兵武裝的事實。
自成立以來,他們就沒有打過仗。
初代將軍德川家康組建千人同心的目的便是用於對付豐臣家,防止豐臣軍東上。
德川家康雖在小牧·長久手合戰(1584)中戰勝豐臣秀吉,可雙方體量差距過大,戰術的勝利無法掩蓋戰略的頹勢。
是時的豐臣家真可謂是如日中天,逮誰打誰,強如德川家康也不得不認慫。
不得已之下,他隻能服軟,向豐臣秀吉稱臣。
自此以後,豐臣秀吉與德川家康成了一對教科書級彆的“表麵兄弟”。
臉上笑嘻嘻,背地裡都想著捅對方一刀。
為了削弱德川家的勢力,豐臣秀吉強行改換德川家康的領地,從東海道移封至關東。
那時的關東平原全是沼澤地,窮得要死,而且內有北條餘黨,外有豐臣家的親藩大名,實乃困死德川家的好地方。
德川家康也沒束手就擒,他的反製手段之一就是建立八王子千人同心。
關東平原雖是經濟潛力巨大的廣袤平原,但從軍事角度來看,此地無險無守,國防壓力巨大——這也是豐臣秀吉移封德川家康至關東的重要原因之一。
既如此,就隻能用人力來彌補地利的缺陷。
於是,千人同心應運而生。
直接組建一支脫產軍團容易刺激豐臣家,引來麻煩的爭端,而且那時的德川家也沒這多餘的財力,故退而求其次,建立一支半兵半農的民兵武裝。
千人同心部署在甲斐國與關東的交界處(八王子),一看就是用來防止豐臣軍東上的。
後來的曆史走向就不必贅述了。
德川家攻滅豐臣家,江山易主。
直到豐臣家滅亡的那一天,千人同心也沒跟豐臣軍對陣。
從結果來看,德川家康組建千人同心算是組建了個寂寞。
德川家康君臨天下後,世間再無可以威脅其地位的勢力。
這般一來,千人同心的存在意義便變得微妙起來,可有可無。
不過,德川家康並未因此而撤銷千人同心的編製,這支特殊軍團就這麼一直保留下來。
千人同心的後裔們都以“為國戍邊”的天職為榮。
在這份優越感的影響下,他們平日裡張口“為幕府儘忠”,閉口“討滅幕賊”。
一個個的儘做忠臣良將的模樣,大有一副“倘若幕府有難,哪怕把母親、妻子、女兒給賣了,也要上陣殺敵”的豪邁氣概。
然而……此時此刻,隨著“長州軍打過來”的消息傳來,再度映證了那條亙古不變的道理:“潮水退去,方知誰才是裸泳”。
平日裡“忠勇無二”的這些家夥,現在儼然變了副麵孔。
主張“力戰”者有之。
揚言“撤退”者有之。
更有甚者,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偷溜回家,準備直接收拾細軟跑路。
太平無事時,大家都是踴躍參加軍訓的英勇戰士。
可真到了要上戰場的時候……大夥兒就統統現原型了。
誰是勇士,誰是草包,一目了然。
這可不同於打嘴炮,一旦上了戰場,可是真會死人的……!
那些草包一想到這兒,想要繼續扮演“忠臣良將”也沒那個膽量了。
艾洛蒂靜靜地站立在旁,麵無表情地注視這一切。
這些鬨哄哄、亂糟糟的景象儘收其眼底。
島田魁與其他隊士緊緊地拱衛在其身旁,謹防無關人等靠近她。
看著愈吵愈凶的村民們,島田魁不禁麵露苦笑。
他一眼看出:刻下的千人同心急需一個威望高、能力足的人來鼓舞他們、領導他們!
雖然“主戰派”和“主撤派”吵得很凶,但實質上,絕大多數村民純粹是慌了神了,不知眼下該如何是好,既不主戰,也不主撤,就隻是單純的迷茫。
若有個強勢人物來領導他們,他們不說是“頓時化身為虎狼之士”,至少也能拿出戰鬥的決心。
反之……假使任由這股“逃跑有理,抗命無罪”的頹然氛圍繼續彌漫,在“從眾效應”的影響下,村民們怕是要作鳥獸散啊……
千人同心自然有統一的首腦,即千人同心頭。
然而……身為千人同心頭的青登現在遠在天邊,想要管控千人同心也無能為力。
島田魁自然不願見場麵就這麼持續混亂下去,心中暗暗焦急,卻又無可奈何。
少頃,他索性咬了咬牙,自暴自棄似的這般暗忖:
——也罷!這事兒不歸我管!我現在的任務隻有一個,那就是保護室長!
從剛才開始,他就在力勸艾洛蒂趕緊離開此地。
這些家夥吵得正凶,天知道他們接下來會不會整啥過激之舉。
一旦艾洛蒂被卷進去,受了傷或是出了什麼更嚴重的意外,那他這個“侍衛長”可真是難辭其咎!
然而,不論他怎麼勸說,艾洛蒂都充耳不聞。
接著,他就聽見艾洛蒂那三聲“安靜”。
再之後……他就看見她陡然劈出的那一刀!
艾洛蒂雖是純文官,但身為青登的徒弟兼劍術愛好者,她始終保持著佩刀的習慣。
青登對他這位徒弟的偏愛,已達有目共睹的程度。
為了讓艾洛蒂擁有一把稱手的好刀,他費了不少心思。
在問遍刀商後,他最終找到這把品質卓越的寶刀——良業物·大和守安定!
大和守安定——良業物五十工之一。
“最上大業物”、“大業物”、“良業物”、“業物”這4個等級是按照鋒利程度來劃分的。
能夠一刀切透五、六成的人體厚度的刀劍就屬於良業物。
既然能夠名列良業物之列,那大和守安定的鋒利度自然是不必多言。
手持良業物,劈開樹乾並不困難——前提是你的刀筋得正,力道得足
艾洛蒂並非用雙手拔刀,而是以右手單手“噌”地猛然拔刀!然後順勢劈出一記袈裟斬,正中其身旁的樹乾!
下個瞬間,一道既長且深的平滑切口斜亙在樹乾上!
以單手揮刀,竟還能劈出這麼正的刀筋、這麼猛的力道……
如此犀利的一刀,饒是劍術水平極高的島田魁也不禁看呆了。
雖然艾洛蒂加入新選組有一段時間了,但她鮮少在人前拔刀。
新選組絕大部分隊士都對她的真實實力一知半解。
隻知她是仁王唯一的徒弟,據說劍術水平不俗——僅此而已。
直到此時此刻,島田魁才終於親眼見識到艾洛蒂的劍術。
他看了看樹乾上巨大切口,接著又看了看身旁的艾洛蒂,心中一凜:這小姑娘看上去細胳膊細腿的,竟也是一位不可貌相的人物!
艾洛蒂的突然拔刀,以及緊繼其後的巨大斬擊聲,瞬間吸引了現場所有人的注意力。
霎時,不論是誰、不論是主戰的還是主撤的,紛紛轉過腦袋,茫然且驚詫地看著艾洛蒂。
艾洛蒂掃視全場,看著總算安靜下來的村民們,“呼”地長出一口氣。
“諸位,你們到底在吵個什麼?”
她一邊說,一邊沉下眼皮,眸中迸出銳利的精芒。
“你們是什麼人呀?”
“你們是‘八王子千人同心’,不是嗎?”
“從二百八十年前起,你們的職責就隻有一個,那就是‘當有外敵自西麵入侵關東時,化身為屏障,奮勇阻敵’,不是嗎?”
話至最後,她陡然拔高音調,氣勢驚人,令現場眾人噤若寒蟬。
靜寂隻是暫時的。
不消片刻,某人硬著脖子反駁道:
“可、可是,這事兒未免太突然了!冷不丁的就要我們上戰場!這可是會死人的啊!”
這人起了個頭後,立即有不少人跟進附和。
艾洛蒂斜過眼珠,瞥著說話者。
“‘太突然了’?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難道你指望著敵人在打過來之前,還專門派人來通知你嗎?”
“‘時刻應付突然’本就是戰場上的常態,沒啥好委屈的!”
“至於你所說的‘這可是會死人的’……這有什麼問題嗎?”
“你們不是‘千人同心’嗎?”
“跟幕敵戰鬥不就是你們應做的事情嗎?”
“幕府讓你們世代居住在這肥沃的土地,給予你們這麼多的好處。”
“為的不正是讓你們能夠在幕府有難時,幫幕府一把嗎?”
“還是說,你們隻想著占好處,不想著付出?”
“如今危難來臨,卻要拍拍屁股走人?”
“連我這個金發藍眼、相貌古怪的西洋人都知道‘忠義’二字。”
“難道說,你們連我這個西洋人都不如嗎?”
這最後的一句話蘊藏著莫大的殺傷力。
此言一出,現場立時有不少人漲紅了臉,麵露義憤填膺之色。
艾洛蒂的話音尚未停止:
“我知道,你們中有許多人感到害怕。”
“我這個從未上過戰場的人,在這兒大放厥詞,嚷嚷著什麼‘上陣殺敵是你們應儘的義務,不容退縮’,未免太過滑稽。”
“因此,我會握緊此刀,同你們並肩戰鬥!”
此言一出,姑且不論現場的村民們,她身旁的以島田魁為首的衛士們先按捺不住了。
島田魁神情大變,急聲道:
“室長……!”
艾洛蒂搶先一步抬起手,示意他不要多言。
“或許你們中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不知道,我艾洛蒂·德·昂古萊姆是‘仁王’橘青登的徒弟!”
在消息閉塞的農村,這事兒確實是許多人首次聽說。
轉睫間,現場發生不大不小的騷動。
艾洛蒂無視這騷動,不緊不慢地繼續道:
“身為新選組的室長,身為‘仁王’橘青登的徒弟,我豈能做一個臨陣脫逃的懦夫?”
“我要履行我的職責!不惜一切代價阻擊長州軍!”
“誠然,就憑我們的戰力,極難擊敗這股來勢洶洶的長州軍。”
“可我們也沒必要擊敗對方!”
“諸位,有一件事情是我可以向你們保證的。”
“就在此時此刻,師傅……橘大將他一定正全速率軍來援!”
“敢問諸位,若有橘大將在此,你們還會懼怕眼前這股敵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