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受傷嗎?
自己現在身處何方?
距離本丸還有多遠?
眼前還有多少敵人?
對於這種種問題,他已顧不上思考……或者說是根本無法思考。
他刻下的腦海一片空白,沒有任何想法,就隻是單調而機械地驅使身體去揮刀、殺人!
透過模糊不清的視野,他隱隱約約瞧見一張張臉。
憤怒的臉。
憎恨的臉。
懊惱的臉。
恐懼的臉。
眼前的守軍將士們流露出各種各樣的負麵情緒。
看著這一張張神情各異的臉龐,不知怎的,他突然回想起往事。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時的他,還是一名歌舞伎俳優。
那時的他,最大的愛好就是上台表演,以及表演完後仔細觀察舞台下的觀眾們的表情。
興奮的臉。
激動的臉。
期待的臉。
振奮的臉。
每當看見這一張張透出由衷喜悅的臉,他就會感到無比欣慰,全身的疲勞蕩然無存。
驟然間,眼前的光景發生劇烈的變化。
記憶中的畫麵消失了。
那些雀躍、興奮的臉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因憤怒、恐懼而扭曲的臉龐。
他回到了現實世界。
曾經的美好,終究隻是過眼雲煙。
這時,他倏地感覺眼前的視界很開闊——那密密麻麻的守軍消失不見了。
他一邊茫然地四下張望,一邊抬手擦眼,試去糊眼的血漬。
隨著視野的恢複,他逐漸認清現狀。
抬頭向前看——身前已無守軍的身影。
回頭向後看——身後的地麵躺滿了密密麻麻的屍體。
這層層疊疊的逐條防線,硬是被他殺了個片甲不留!
緊接著,他注意到自己目前所身處的地方。
腳下是一座橋梁,橋梁下方是一條深不見底的河流。
酒吞童子一眼認出——這是江戶城的第二道護城河。
江戶城共有兩條護城河,一條在三之丸外圍,另一條則橫亙在本丸與二之丸之間。
既然腳下這條河流是江戶城的第二道護城河,那麼……
酒吞童子緩緩抬頭,無悲無喜地看向眼前的高大城門。
“哎呀……到本丸了啊……”
……
……
江戶城,本丸,某地——
“嗬……!嗬……!嗬……!嗬……!”
德川家茂發出粗重的喘息。
“家茂,你還好嗎?”
正攙扶他的天璋院,立即朝他投去擔憂的目光。
“我沒事……”
德川家茂一邊抬手撫額,一邊舉頭掃視四周。
大概是恢複些許神智了吧,他的眼神變清明不少。
“母親大人……這兒是……?”
天璋院言簡意賅地回答道:
“本丸,我先帶你回大廣間療傷。”
德川家茂沉默了一會兒,隨後拋出新的疑問:
“母親大人……赤阪禦門……如何了……?”
“……”
天璋院沒有答話。
事實上,她的沉默已經等於回答。
德川家茂咬了咬牙,神色微黯。
正當天璋院準備說些什麼來給他打氣的這個時候,她的表情陡然一變。
同樣變了臉色的人,還有一旁的艾洛蒂。
下一刻,她們不分先後地扭頭向後——一名身穿大鎧的青年赫然闖入她們的視界。
酒吞童子現身時,天璋院和艾洛蒂都被嚇到了。
用“渾身浴血”這一詞彙來形容,都顯得程度太輕而不當。
他全身上下就沒有哪一處地方是沒血的!
其身上的鎧甲自不必說,整件甲胄被鮮血染得看不出原先的顏色。
頭發因沾滿鮮血而凝固成一團團、一塊塊。
麵龐、手腕等裸露在外的肌膚也布滿了血汙,就像是戴了一件厚厚的麵具,難以辨認出五官的具體形狀。
酒吞童子木然地轉動目光,掃視目力所及之處的所有景象。
很快,他的視線牢牢鎖定住德川家茂。
在發現德川家茂的這一刻,他先是微微一怔,隨後便跟起了本能反應似的,毫不猶豫地抬步猛衝!
他的速度極快!
僅僅隻是眨眼的工夫,他就一口氣拉近數米的間距!
艾洛蒂並未見過酒吞童子,更未同他交過手。
可僅一眼她就看出:此人絕非等閒之輩!絕對不是她能應付的對手!
霎時,強烈的恐懼油然而生。
儘管心頭的膽怯是那般強烈,但在此時此刻,他腦海裡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卻是“我要跟他戰鬥!我要攔住他!”。
說來怪異,她跟德川家茂和天璋院並無很深的交情,她也不是他們的家臣,並無理由去保護這對母子。
可她就是想要留下來殿後,為這對母子爭取逃跑的時間。
這無關什麼交情。
她就隻是單純地覺得不能讓這對母子死在這兒!
她不由分說地拔出腰間的大和守安定,朗聲道:
“天璋院殿下,你們快走!我來擋住他!”
天璋院愣了,隨後半是氣急、半是驚憂地快聲道:
“彆說傻話了!你擋不住他的!”
艾洛蒂不假思索地回複道:
“我知道!我雖不是他的對手,但我多多少少能爭取一點時間!再不設法做點什麼,我們很快就會被追上!”
她所言非假。
酒吞童子的速度遠在他們之上。
再這麼下去,頂多隻要三分鐘的時間,他的刀鋒就能落到他們頭上。
天璋院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反駁艾洛蒂。
艾洛蒂說得一點兒也不差。
讓她留下殿後,為他們爭取逃跑時間,無疑是當下的最優解。
然而……然而……讓一個小女孩去獨自麵對強敵……她實在下不了這種狠心!
所幸就在他們手足無措,逐漸感到絕望的這一刻,新的異變——一個對他們有利的異變——陡然降臨!
嗖!
一道破風聲倏地自酒吞童子身後響起。
酒吞童子瞳孔微縮,下意識地向右閃去——喀——的一聲,一把打刀插在他剛剛所站的位置。
就在他身後不遠處,赫然出現千葉榮次郎的身影!
千葉榮次郎將振月長光咬在嘴裡,反複擲出手裡的一把把打刀。
這些打刀都是他在追擊酒吞童子的路上,從滿地的屍體中撿拾來的。
因為覺得可以派上用場,所以他一口氣撿了二十餘把打刀——刻下果真有了巨大的用處。
他將這些打刀充作飛鏢來使用,一把接一把地扔向酒吞童子。
雖無法傷到對方,但能有效地影響其動作,遏阻其腳步!
千葉榮次郎趁機猛提速度。
在拉近至十步上下的間距後,他扔掉懷裡的尚未來得及擲出的打刀,取下嘴裡的振月長光,然後旱地拔蔥般縱身跳起,躍向酒吞童子。
舉過頭頂的刀,借助下落的勢能,狠狠劈向酒吞童子的腦袋。
酒吞童子無暇再追德川家茂,不得不頓住腳步,抬刀硬接千葉榮次郎的斬擊——
鐺!!
這巨大的撞擊聲,饒是數米外的艾洛蒂等人也不禁感到耳痛。
二人隔著相抵的雙刀,直視彼此。
千葉榮次郎淡淡道:
“總算是追上你了,你還挺能跑的啊。”
酒吞童子沉聲道:
“‘江戶最強’千葉榮次郎……”
千葉榮次郎不緊不慢地回應道:
“類似的話,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我早就不是‘江戶最強’了。”
語畢的瞬間,他雙臂猛地發力,彈開酒吞童子的刀。
沒有任何寒暄,也沒有通名報姓等繁文縟節。
二人直接展開激烈的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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