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在廚房做飯,有個隔房的叔叔匆匆過來,悄悄叫了阿爺阿嫲就走,我看情況不對,忙偷偷跟了上去。
“然後我就看到,我們顧氏祠堂外麵,圍了很多很多的人,裡三層,外三層。
“阿爺阿嫲被人叫了進去,很快裡麵傳來尖叫,還有罵人的聲音,然後就是撕心裂肺的痛哭。
“我從人群裡擠了進去,穿過一道又一道門,然後,看到了一堵白牆。
“牆上鮮血已經乾涸,寫著‘私生子入族譜,顧氏男丁永不出頭’,‘小三上位,後代死絕’之類的話,每一句都是最最惡毒的詛咒。但凡哪個在乎宗族的人,看完都會氣血上湧,狠狠掐自己人中。
“擺放祖宗牌位的大殿門口,鮮血淌了一地,大群大群的蒼蠅,嗡嗡的飛,飛到牆上,那些字也跟著變得黑漆漆,飛到地上,一層又一層……
“那個瘦得好似竹竿,昨晚還拍著我腦袋,哄我睡覺的女人,就趴在門檻上,濃密的黑發裹了血,像一片又厚又滑膩的海帶,從她腦後滑下來,堆在了地上……”
有人抱住她,又香又軟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她卻連哭都不敢大聲。
媽媽的頭發很好,又黑又亮又濃密,一向特彆愛惜。
偶爾回老家來,每到陽光正好的午後,就喜歡在院子裡洗頭。
凳子上放個大水盆,盆裡裝著熱水,用她從江南帶回來的,散發著花香的洗發露,輕柔的搓出綿密的泡泡,再用水瓢舀水衝洗。
帶著白色泡沫的熱水沿著曬得泛白的壩子,流到陰溝裡,滿院幽香。
每當這時候,阿嫲就會在廚房裡摔打水瓢,一邊摔,一邊小聲的罵。
大抵都是些不下蛋的雞之類的話。
她總是一邊皺眉,一邊蹲在屋簷下呆呆的看。
哪怕彼時年少,她也不覺得,生不出兒子,是女人的錯,更不會認同愛漂亮是不該的。
但阿嫲不對,她卻從來不說。
因為她還小,又是跟著阿公阿嫲過。
後悔曾經那般怯懦,但重新來過,多半還是要那樣做。
人大概都有自私的一麵,當她為了活著而努力的時候,哪怕對待至親之人,也不會殘存多少溫情。
甚至為了讓自己良心好過,還會努力在心裡挑對方的錯。
看吧,是她先對我不好,我才不對她好的……
手心裡多了東西,低頭一看,是一塊薄荷糖。
陸南亭跪在座位上,趁她看糖的功夫,飛快的探出手,輕輕的摸了下她的頭。
“生活偶爾泛苦,我以後會記得,多為你帶來一點甜。”
當藝人要常年保持身材,動不動就節食,有時候忙得厲害,更是會忘記吃飯。
身上揣顆糖,關鍵時刻可以救命。
沒想到陸南亭壯得像頭牛,也會帶著這個。
顧蘭溪接過來,握在手心,看了好久,卻沒有吃。
她並不是軟弱的人。
也不想弱化自己來得到彆人的同情。
她僅有的一點溫情,都消耗在了那個慘死的女人身上。
雖然從未說出口,但她對她阿爺阿嫲,還有渣男爸爸,是一直都深深的恨著的。
是以接下來的話,她說起來不僅沒有難過,反而還有點幸災樂禍:
“我阿嫲一直有高血壓,看到那般景象,當時就倒了下去。送到醫院,不到一小時就宣布了死亡,是腦梗。
“當天夜裡,我阿爺也沒了,法醫查驗過後,說是心梗。
“長輩們說我爸爸接到消息,正在拚命往回趕,我可以想象,這一切會被算在誰的頭上。
“她跟我說她得了癌症活不久,不過是為了讓我不要那麼傷心,因為她本來就要死了,現在死了也不可惜,還能出口惡氣,她覺得好值。
“我沒法查證那些話的真假。但,因為那一點點或許是我腦補出來的母愛,我實在沒法對她的身後名視而不見。
“所以我連夜寫了一塊紙板,帶著一把殺豬刀,在祠堂門口站了整整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