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暮雲合璧
踩著一身的晚霞,大步走來的景川侯趙溫言,遠遠就看到宮門外靜靜佇立的自家馬車。
車夫趙存看到自家侯爺出來,慌張上前迎接,卻見侯爺先低聲問道:“我不在的這兩個月,府裡可都還好?夫人可好?”
“府裡一切都好,夫人知道您今日回來,早早就派了小的在此等候。”
景川侯微微點頭。
趙存趕緊打開車簾,服侍著侯爺入內,待他坐好後,馬車緩緩走動,朝著玉蘭胡同的景川侯府而去。
趙溫言自己倒了杯茶水出來,緩緩放鬆身子,慢慢飲著茶水。
他兩個月前奉命暫領東南道巡察禦史的官職,去了東南地界巡視民情。
馬不停蹄的回京後,家都沒顧得上回就直接進宮麵聖,事無巨細的稟報了此行的朝務,又步履匆匆地出宮。
直到坐上自家的馬車,忙碌了數日的疲倦身體,方才得到了片刻的休憩時間。
想到素來對自己不冷不熱的夫人,突然去信什麼都不說,卻語焉不詳地催他快些回來的那番話,景川侯禁不住眉頭再次擰成了一條線。
到了府裡,景川侯顧不得洗去一身的風塵,徑自朝著夫人的怡心院走去。
侯夫人秦素心見到兩月不見略見清減的夫君,並未表示任何的關心,隻揮退了屋子裡的仆從。
待屋子裡隻剩兩人,侯夫人才麵色淡淡地說道:“前幾日我母親壽辰,我回了趟娘家,在那場壽宴上,見到了七郎的一位摯友。”
說到這裡,侯夫人微微停住話頭,聲音也帶上了不易覺察的顫抖。
這微小的變化卻被仔細觀察妻子的景川侯發現,他心裡一緊,上前握住妻子肩頭,溫聲安慰:“素心莫急,你慢慢說。”
侯夫人平複下心緒,再次緩緩開口:“不知是何緣故,我一見那孩子就就心痛難耐,後來母親告訴我,那孩子長得與你逝去的祖父也有七八分相像。”
“咚”的一聲,素來沉靜的景川侯,聽到了自己快如擂鼓的心跳聲。
“那孩子今年十八九歲,是臨城一莊戶人家的長子。雖是出身尋常些,卻極為上進。聽七郎說,那孩子還是今年的解元郎……”
侯夫人的聲音還在耳邊響起,但後麵的話,趙溫言已經聽不清楚了。
眼前恍然浮現出深藏了十多年的畫麵。
他們原也是青梅竹馬,伉儷情深的一對恩愛夫妻,婚後第二年素心就給他生了個兒子。
那可是他的嫡長子啊!
這孩子眉眼間,竟與他去世多年卻聲名遠揚的祖父有七八分的相像,因此一出生就得了府裡上至曾祖母老太太,下至祖父祖母的百般疼愛。
玉雪可愛的小家夥見人就笑,不到一歲就能蹣跚學步,每日裡還要用那稚嫩的童音,軟軟地叫著爹娘。
隨著那孩子一點點兒長大,他的聰慧也漸漸顯露出來。家裡人都說,這孩子不僅長得像曾祖父,連那股聰慧的勁兒頭也像曾祖父。
私下就有人說,他那驚才絕豔的祖父因為舍不得自己家人,才在轉生輪回時,又專門托生到了孫媳婦的肚子裡。
因了這個頗有幾分神秘的說法,小小的青哥兒,更是成了老太太曾祖母的心肝寶,每日裡早晚必要見上一見,以寄托自己對亡夫的思念之情。
為了青哥兒,素心甚至不顧外人的指責,不顧身體變形,堅持母乳喂養兒子。
一歲抓周的時候,青哥兒左手一隻筆,右手一方印,任憑麵前再多的花花綠綠,噴香美食,都執著的不肯放手,喜得一乾長輩們寶貝哥兒的叫了許久。
親戚們都誇讚他家將來又要出個比肩曾祖父的探花郎了!
作為父親的他卻覺得,這孩子小小年紀就能心神如一,目標堅定,不為外物所惑的品性,才是最難能可貴的。
有了這樣的品性,將來隻要好好引導,定然差不了。以後將景川侯偌大的家業交給這樣的繼承人,足可再保府裡三四十年無憂。
那時候,他下值回來總要去看看自己的嫡長子,每當抱著孩子小小的身子,看著他那黑曜石般晶瑩剔透的眼睛,自己就總會湧起‘有子如此,夫複何求?’的滿足感。
可惜快樂的日子實在太短暫了,像是一陣風似的轉眼就過去了。
青兒一歲之後沒幾日,卻出了那件事,在那種情形下,他隻能狠心留下自己的骨肉做餌,帶著當時還不是貴妃的表妹和三皇子尋求生機。
後來他果然脫困了,也得到了皇上的嘉獎和肯定。表妹和三皇子記得他的恩情,對景川侯府也是一再賞賜,一時間景川侯府水漲船高,皇恩日隆。
可是,此後他卻再也聽不到那個牙牙學語的小孩子,用那雙澄淨的目光信任地望向自己,衝自己軟軟的叫爹聲了!
得知青兒失蹤,他的老祖母,府裡的老太太當時就暈了過去。此後纏綿病榻一年多,終還是帶著遺憾撒手而去。
父親母親也失落了很久。
而孩子的母親,素心,那日發了瘋的捶打自己,嘴裡詛咒般地罵道:“死的怎麼不是你!你還我的青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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