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平日裡本是個心性驕傲的人,這可卿做了奴仆之後,平日裡一心隻想著儘力侍奉好弘晝,又因著種種緣由貴為妃子,兩人之間本就沒什麼深厚的交情,往來也不多,隻是見麵時會客氣地打個招呼罷了。沒想到今兒個,這情妃可卿居然當著自己的麵,說出這麼多聽著滿是心酸與悲歎的話來,那些話語就像一根根針,刺痛著黛玉的心。黛玉最近本就為自己之前對弘晝的態度,覺得自己好像沒把握好分寸,失了“奴德”而暗自慚愧,這會兒聽了可卿的話,心裡更是一陣苦澀,仿佛那苦澀已經蔓延到了喉嚨口,讓她幾乎說不出話來。她瞧著可卿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愁緒,又聽著她那些透著對未來迷茫、對現狀無奈的“時日無多”之類的話,實在是猜不透可卿今兒這半是真心傾訴、半是犯忌感慨的話裡,到底是經曆了怎樣的變故,心裡又有著怎樣解不開的心結,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才好。可她心裡也清楚,可卿平日裡與自己雖說相處得不冷不熱、無涉無爭的,此刻看著她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想必是天香樓裡出了天大的事兒,讓她遭受了不小的打擊,心裡不禁生出幾分同病相憐的哀傷來。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微微抿著嘴唇,眉頭緊緊皺著,像是在和可卿說話,又好似在自言自語般地換了稱謂,聲音帶著一絲哽咽,鼻子一酸,淚珠在眼眶裡打轉,強忍著不讓它落下來,說道:“秦姐姐,您這話可真是讓我心裡發酸。咱們雖說如今在主子跟前,一個能時常在近前侍奉,一個卻被疏遠些,可細細想來,咱們作為女兒家,在這園子裡,又有誰不是一樣的可憐呢。咱們哪裡是不知羞恥的人,那些什麼妃子、小姐的稱呼,咱們心裡都明白,不過是主子用來區分身份、界定親疏的名號罷了,可有時候,卻也讓人覺得仿佛是在被調笑、被輕慢了似的。若論起心性來,咱們又何嘗不是覺得自己的這份尊嚴在這複雜的處境裡,或多或少都受到了些傷害呢。秦姐姐您瞧著此刻這般痛苦,說什麼辱沒不堪,其實我平日裡在瀟湘館裡,雖旁人看著好似清淨,可我心裡又何嘗不是常常覺得淒涼無比,覺得這日子過得沒什麼盼頭,就像在苦海裡掙紮一樣,生不如死呢。再想想姐姐您在天香樓裡,雖說看著主子時常在身邊,看似有著幾分體麵,可實際上,那其中的心酸苦楚隻有自己知道,又何嘗不是和我一樣,覺得這日子過得艱難萬分,滿心都是無奈。姐姐您看這觀音像,本應是能給人帶來心靈慰藉、指引咱們脫離苦海的象征,奈何這塵世苦難繁多,那極樂世界又太過遙遠,咱們都是肉眼凡胎的普通人,哪能真的像佛子那般超脫、看淡一切呢。而且可恨的是,咱們生就了女兒身,在這世上本就多了許多身不由己,沒辦法完完全全地按自己的心意守著貞潔過日子,總是要在各種規矩和他人的安排下艱難前行。這世上的事兒有時候就是那麼無奈,咱們隻能在這既定的命運裡,努力去尋得一絲安穩,可這又談何容易。咱們以前做媳婦兒、做小姐的時候,哪能想到如今會變成這樣,做了下人,處處要看人臉色,事事都得小心翼翼,其實都不過是在這命運的造化裡掙紮,想要輕易脫離這無儘的痛苦,真的太難了。”黛玉說著,心裡越發覺得沉重,那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終究還是忍不住,順著臉頰滑落了下來,可又怕可卿瞧見了更添傷心,趕忙悄悄用衣袖擦了擦。
可卿聽了黛玉這一番話,呆呆地站在那兒,細細品味著,心裡很是驚訝,沒想到平日裡看著清冷驕傲的黛玉,這會兒居然能說出這麼知心、這麼掏心窩子的話來安慰自己。看著黛玉那透著淒涼的容顏,可卿心裡也添了幾分愛憐,想著原來黛玉妹妹也是和自己一樣,有著這麼多的苦楚,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抽噎著歎息道:“可惜,竟是沒這個緣分,沒能早點和林妹妹你多說說話兒,當真可惜了呢。”說著,兩行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從眼眶裡滾滾而下,沾濕了那如雪般的臉頰,她心裡滿是遺憾,覺得要是早能和黛玉這般傾訴傾訴,或許心裡也不會積攢這麼多的痛苦了。
黛玉見可卿這般楚楚淒涼的模樣,心裡很是心疼,那原本因著身份和往來不多而有些疏離的姐妹情誼,此刻在心裡湧動起來,她本就自己心裡不安,又瞧著可卿這失魂落魄的樣子,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一時之間,心裡的慈憫之心更甚,想著要效仿昔日湘雲寬慰自己的樣子,也來好好安慰一下可卿,讓她能心裡好受些,哪怕隻是暫時忘卻一點痛苦也好。
可就在這時,卻聽可卿又淒然地歎了口氣,說道:“話雖如此,但是妹妹,你不知道,這園子裡看著平靜,實則底下藏著好多算計呢。這回是有人布了個天大的局來害我,我就算是死了,那也就罷了。林妹妹你雖然心地善良,可也得自己多多珍重、小心才是。”說完,她也不等黛玉再說什麼,轉身就推開門走了出去,那背影看著是那麼的落寞和決絕,仿佛帶著一身的傷痛與無奈,就這樣消失在了門口。隻留下那西風卷著寒意吹進來,吹得佛堂裡的帷幔撲撲作響,那些懸掛著的字幅也被吹得搖曳起來,整個佛堂裡頓時充滿了冬日的蕭瑟之意,就如同此刻黛玉那落寞又擔憂的心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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