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勁的老槐樹在小叔子離開後的幾天裡抽了嫩綠的新枝。
好像是在一夜之間,拂過臉頰的風就溫和起來,將滿山的蕭瑟吹得七零八落,綠意蓬勃、煥然生機。
女人晃了晃神,針尖疏忽之中紮進指腹。她驚呼一聲,把手頭繡了大半的佩囊急急撇到另一邊去,以防血珠掉落暈染上去。
將刺疼的指尖含進嘴裡,馮玉貞神情飄忽,她想,算上今日,正好已經走了整十天。
之前兩個人天亮後下山,崔淨空由於急著趕回書院,隻簡短告知她,自己會在書院裡住個一個半月。
馮玉貞思及自己一人獨居,夜間此地總會流竄幾個招搖過市的無賴匪徒,不免擔憂,臉上便露了怯。
崔淨空將她的害怕儘收眼底,本來邁開走遠的腳步一頓,站在距她五步遠的地方回身,枯瘦的樹影錯錯落落在他身上搖晃。
青年長身玉立,隻定定望向她,對她承諾會提前回來。
大概是幾天相處下來,聽他篤定的語氣,馮玉貞稍稍安了心,也才意識到這一眨眼便過了十天。
雖說崔淨空在時話也極少,但總歸是個大活人,多少驅散了些許孤獨。原本還有些擠的屋子,這幾天下來卻覺得有些太空曠了。
止住血,她又重新拿起那個虎頭紋佩囊,已經斷斷續續繡了三四天。
馮母繡工出色,女兒裡獨馮玉貞繼承了她的衣缽。她性情安寧,自小就軟的像個麵團子,一個人呆坐整天也不會覺得無聊。坐得穩、坐得住,一雙小手又穩又巧,也最能吃苦。
初學時十個指頭無一被紮的遍布針眼,隔日泛紫痛漲,筷子都拿不住。彆的姐妹們哭訴著寧願下地乾活,獨她一個人躺床上默默淌完淚,第二天早上繼續拿起針線。
幾年沉澱下來,她飛針走線間,花繃子上的珍禽異獸活靈活現,栩栩如生。十二歲的那年,家裡就拿著她的繡品去集市叫賣換錢了。
後來崔澤娶回她,兩個人全靠他打獵養活,尚有些富餘,這項手藝也自然沒有用武之地了。隻是她剛下山那兩天腿疼不好走動,閒著無聊才又撿起來。
刺繡是苦心多年熬成的心血,技法雖然前世今生加起來已多年未碰,然而在拿起針線那刻,塵封記憶又擦去了灰塵,動作早已爛熟於心。
今天卻失誤數次,眼睛確實落在繡麵上,心思卻不定。
再反應過來,虎頭紋佩囊早在走神時繡成,可瞧著成品不甚滿意,隻得拆了重做。如此反複浪費許多功夫,現在又一下紮到手,平白耽誤事了。
她懊悔地皺眉,埋怨自己整日胡思亂想。恰在此時,門外卻傳來了婦人的呼喊聲。
“我是河東的錢翠鳳,有人在家嗎?”
馮玉貞聞聲向外一探,之間柵欄前一個方圓臉婦人,歲數在五十歲左右。身後還跟著一個耷拉著腦袋、明顯不情願的青年。
錢翠鳳的臂彎裡掛著一籃雞蛋,臉上笑意盈盈:“叨擾貞娘了,我們離得不遠,就隔著一條河,見柵欄立起來了,還以為來了新的人家。”
馮玉貞推開柵欄,喊他們進去喝杯水:“我們剛搬來這裡,前兩天拾掇了一頓。”
錢翠鳳卻擺擺手,隻站在門口往裡瞄了一眼,沒有要進去的意思。兩個人又寒暄了一言兩語,始終沒見房子裡走出其他人,不禁問道:“你小叔子今兒不在?”
馮玉貞反應過來,隻怕這位嬸子醉翁之意不在酒,老老實實告訴她:“空哥兒回書院去了,大概還得再等四五天的功夫才回家。”
婦人的表情僵了一瞬,雖然很快維持住了笑容,隻是提著雞蛋遞過來的態度明顯變得很不情願。
“原是這樣,我還說怎麼這幾天沒有見著他人影。不怕你笑話,我們家三小子,”她伸手拍了一把身旁年輕人的肩膀。
“小時候孩子不懂事,和崔二有些過節,我還說住的近了,有些事說開最好了。”
她的心在為那籃沒送對人的雞蛋而滴血,崔淨空早搬來磚房裡幾年了,她卻現在突然過來,當然還是為了崔二。
人家崔二可是秀才裡的秀才,原本村裡的讀書人隻有一個須發儘白的老童生,那也是備受崇敬。
得知崔二一舉考中案首,多的是人來這間屋子前摸摸碰碰鎮宅槐樹,想要沾點文曲星的福運。
他們家娃子小時候和崔淨空鬨過架勢不小的一場,後來錢嬸子才知道原來是她家娃子先欺負的人家,得知崔二未來可能當上官老爺,立刻嚇得魂不守舍。
一直想要找他賠禮道歉,可老槐樹禿枝都要被人折光了,人始終苦等不到。
直到遠遠注意到冒出來的嫋嫋炊煙,打聽街坊鄰裡,才知道原是寡嫂和他一塊回來了。
於是趕緊催在鎮上當木匠學徒的兒子回村,兩個人登門賠禮道歉,不過還是沒有撞對時候。
錢翠鳳見崔二不在,沒聊兩句便想要抬腳,馮玉貞卻躊躇道:“錢嬸子,我這兩天打算去鎮上一趟,買點米麵,要是方便,能不能帶我一程?”
但凡家裡有牛車的,都是個稀罕奢侈的東西,月中錢家定期趕集,因而村裡人都多多少少搭過他們家的便利,她還和崔澤兩人並肩坐在車後去鎮上過。
一聽說她家裡缺糧少米,錢翠鳳的眼睛胡溜一轉,連忙擺手道:“哎呦,鎮上米麵多貴啊,我給貞娘你送點來就行啦!”
馮玉貞推辭不下,又說還得買不少彆的東西,最後和對方約定明早來門口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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