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玉貞搭車去鎮上,除了買柴米油鹽,還和另外一件事掛鉤——那天崔淨空給她蓋腿的薄襖和遞過來的帕子,現在都讓她洗淨,疊放在堂屋那張崔淨空常坐的椅子上。
這幾日回暖迅速,馮玉貞換下了臃腫的冬裝,盯著青年拉在家裡的薄襖犯難。
她知道崔淨空這時候還頗為清貧,四季常服一隻手都數的過來,隻勉強可供換洗而已。
雖蒙夫子恩惠,崔淨空隻肯接過筆墨紙硯相關,倘若是錦衣玉食等奢靡之物,他是不要的。
知進退,不恃才傲物,鐘濟德嘴上不說,心裡甚是滿意,把自己數十年前的舊衣拿給他穿,崔淨空才收下。
隻是初春素來冷暖交替無常,萬一撞上倒春寒,再下場雪或者砸點冰雹,要是沒有厚衣服裹身,很容易染上風寒。
雖說過會提早回來,但實在時間不定,馮玉貞有點擔心,還是決定明天給小叔子送過去。
錢嬸子三兒子——錢永順,大清早等在門口,她本人這回倒是沒來。
馮玉貞提著包裹坐在車沿,試探問他:“能順路去一趟私塾嗎?我有東西要捎給空哥兒。”
對方很利索地點頭答應了,村裡人都知道,去鎮上要途徑那個氣派的私塾,但他第一要求回來時再去,第二他不願意驅車靠近,隔著一段距離停下,叫馮玉貞自己走過去。
第一條合情合理,可第二點就委實有點怪異了,錢永順不知道想起什麼,平白脖子一縮打了個激靈,一臉苦相:“彆提了,我這輩子都不想再和崔二碰麵了。”
馮玉貞聞言一怔,她驀地瞥見這人頸側上有四五個月牙白疤,猛然知道錢嬸子昨日吞吞吐吐的所謂“過節”。
這事可以追溯到十幾年前,五歲的崔淨空仍然不會說話,臉上神情呆滯,一個人盯著一塊石頭看一天,眼珠都不動一下,任何人觸碰、說話,他都不理。
村裡的孩子們一開始覺得稀奇,圍著他笑鬨,後來漸漸看他像個會喘氣的木頭人,推搡間動作漸漸過分起來,小孩的善惡都最純粹簡單不過,不需要任何理由。
直到有天,七歲的錢永順把他一股腦推進河裡,崔淨空再不動就真要被淹死了,撲騰撲騰遊上岸,小臉凍得發青。
眼珠子凶狠地瞪著錢永順,一個猛子跳撲到錢永順身上,兩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周圍的小孩都驚傻了,大一點的上來拽他,死活拽不動,崔淨空兩條細胳膊好似銅牆鐵壁,錢永順被掐的忽悠悠已經翻起白眼來。
小孩們嚇得直掉眼淚,哇哇哭著跑開,等錢嬸子崔三郎匆匆趕到才被拉開。幸虧手小骨頭軟,錢永順縱使麵色發紫,脖子上十個指甲戳進去的血印子,隻是咳了幾聲就活過來了。
兩家的梁子就這麼結下,崔三郎賠錢賠笑,還讓崔淨空給對方跪下道過歉。錢嬸子還是每天來崔家門口,叉著腰罵了足足有一個月,說三娃半夜做噩夢,醒來就哭,連門都不敢出。
崔三郎知道這孩子從小舉止怪異,這件事不久,遂領崔淨空去山上求神拜佛,當晚失足身亡,某種程度上也算一切禍端的源頭。
崔淨空發瘋直接掐滅了錢永順隱隱長歪的勢頭,他如今在鎮上當木匠學徒,有一門本事傍身,前兩年剛成親生了孩子,踏踏實實過日子。
鎮子不算小,來往車水馬龍,路旁擺攤叫賣的、耍猴賣唱的,沒到趕集的日子也人聲喧嘩,很是熱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