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亂象叢生
將彭寧安葬在紅沙鎮郊外之後,程三五沿著茂才社人馬留下的足跡,轉道向北,不到三日便抵達屈支城外。
與瀚海大漠漫天黃沙、無垠戈壁不同,位於天山南麓的屈支城水草豐美,此地還是屈支國治下時,城外郊野已是遍植穈麥粳稻、桃杏柰梨,更有葡萄石榴這類中原少見的特產,富足豐饒堪稱西域之首。
而即便大夏朝廷並吞西域,屈支城地利依舊不減,更是成為安西四鎮都護府駐所。城內密布商社貨棧、酒肆樂坊,不論是中原時興的錦繡華服、詩作文集,還是備受追捧的胡姬舞樂、異國戲法,都能在屈支城內找到。
可以說,隻要有錢,在屈支城內便能有無上享受,寶昌社前兩年甚至從城北修造溝渠,引水入城,興辦湯池,供往來遊人沐浴。
這種事莫說在西域,哪怕放眼中原都算是一等一的豪奢之舉了,難怪寶昌社會被人盯上。
程三五當然清楚寶昌社在屈支城內備受同行嫉恨,蘇望廷收留他,就是要靠他來清除對手,程三五也自認為不曾辜負蘇望廷的期待。
但如今狀況不比往常,程三五一進城,便發現過去寶昌社打理的鋪麵產業,要麼換了主人,要麼關門歇業。那些見到自己就會主動問好的店家,此刻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目睹這般情形,程三五也不得不承認,寶昌社已然遭遇劇變,自己一人武功再高也沒法扭轉局麵。
正當程三五發現有幾位窺視自己的路人竊竊私語、轉身離去,顯然是要給茂才社通風報信,此時旁邊忽然走來一名小孩,扯著自己袖管問道:
“客官,要買天竺香藥嗎?”
程三五見是一名胡人小孩,操著一口不太流利的漢話,正要揮手驅趕,卻見對方執著揪著自己袖管,還用眼神示意。
“我要得多,你這裡還有麼?”程三五當即會意,牽著馬匹跟上小孩,走進小巷之中。
相比起大夏占領後新修建的南城,屈支北城舊屋居多,而且不似南城裡坊街道橫平豎直,此地小巷七拐八折、高低錯落,形成外人難以儘察的險惡之地,是窮苦人的棲身之所。
程三五暗暗戒備,胡人小孩帶著他來到一條小巷的儘頭,掀開布簾,裡麵是一條向下甬道,馬匹沒法跟隨,程三五隻能冒險進入。
走不多久,便來到一處地窖,裡麵被挖鑿出多個洞室,傳出幾人交談聲音。
“老蘇?”程三五一見蘇望廷在此,連忙上前問道:“屈支城發生什麼事了?”
蘇望廷沒有急著解釋,將一枚波斯銀幣塞給胡人小孩,對他說道:“將馬藏好,不要對外多說。”
胡人小孩默默點頭,轉身離去,沒有多問一句。
程三五不禁看了一眼,問道:“這是你安排的藏身地?我以前怎麼不知道?”
“狡兔三窟,總不能什麼都說吧?”蘇望廷麵露疲態,打量起程三五,見他身上儘是乾涸血漬,歎道:“看來你也遇到茂才社了?”
“不止。”程三五撇了撇嘴。
蘇望廷轉身對洞內另外幾人吩咐道:“你們現在就動身,務必將信送達。”
那幾人起身應是,隨後相繼離開。
“他們是陸相爺的人?”程三五皺眉問。
“你平時不是不關心這些事麼?”蘇望廷沒有往常的溫和:“說吧,事情辦得如何?”
“看我這樣就知道辦砸了。”程三五自顧自地坐下:“我按照你給的路線方位,趕到的時候白馬社就剩一個活口了。”
“他們遇到馬賊了?”蘇望廷追問:“看出什麼來曆沒?”
“胡漢混雜,都是軍中武藝。”程三五抬眼說:“剩下那個彭寧告訴我,他們先後遇到五次馬賊襲擊。”
蘇望廷撫按眉間,憂愁難解,程三五接著又說:“我救下彭寧之後,原本打算帶他來屈支城,但他無論如何不肯接受,於是我領著他走瀚海北徑,準備去玉門關。”
“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蘇望廷搖搖頭:“但是你獨自返回屈支城,說明那個彭寧沒能活下來。”
“比起馬賊,更糟糕的是妖魔。”程三五沒有往常快意:“先是一頭大屍鷲,差點沒把我吞了,好不容易將它弄死,趕到紅沙鎮的晚上又撞上一頭母夜叉。”
“母夜叉?”
“就是修成人形的飛天夜叉。”程三五兩手擺動示意:“就是那種長得跟撲棱蛾子似的妖怪。”
蘇望廷哭笑不得:“首先,飛天夜叉長得像蝙蝠。其次,你見到的母夜叉,可不是尋常飛天夜叉修煉而成的。”
“不是一回事麼?”程三五沒弄明白。
“朝中有高人鑽研過,總之你就當成老虎和狸貓的差彆就好,雖然相近,但終究不同。”蘇望廷歎氣:“這麼說來,彭寧是被母夜叉吸乾了血?”
“不是。”程三五有些低落:“第二天一早,茂才社的人趕到了紅沙鎮,我原本打算跟彭寧分頭逃跑,由我在正麵硬闖,為他引開敵人。結果茂才社早有準備,任由我突圍出城,轉頭把彭寧射成了篩子。”
蘇望廷陷入了沉默,程三五見他如此,略帶不滿地說道:“老蘇,你不該瞞我。之前隻是說接應白馬社,卻絲毫不提佛骨舍利的事情。”
“佛骨舍利?”蘇望廷神色微妙。
“彭寧臨死前都跟我說了,他這回真正任務就是把佛骨舍利送往長安內侍省。”程三五從懷中掏出一份直通關憑與勘合魚符:“這是我從他身上找到的,當不得假。”
蘇望廷接過仔細查看一番,表情越發凝重,緩緩坐下,程三五見他這樣,問道:“怎麼?事情不妙?”
“你也知道,我是給朝中陸相爺辦事的。”蘇望廷手指一下下敲在身旁案幾:“至於內侍省,由馮公公主持,監察朝廷百官與各地軍鎮,時常奉陛下之命,外出監軍。”
“哦,原來是北司,早有耳聞。”程三五摸摸胡須:“不對啊,我看那彭寧不像是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