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數年之前,隨著靈銃的大規模列裝,鎮遼軍地字營重甲便逐步被神機營所迭代。
時至如今,隻剩少量武軀強悍者留存於各營之中,以備不測。
蕭裕從香積寺訛來的那些僧兵,既上不得戰馬,又玩不轉靈銃。
倒是這即將淘汰的步軍重甲與他們適配性極高。
這也導致騎慣了遼東大馬的李神通,想要縱橫衝鋒、所向披靡的期望徹底落空。
為此,李神通還很是鬱悶了一陣,甚至有些後悔當時的衝動了。
隻不過他也知道現在再說這些也有些晚了。
軍中不是兒戲。
要是撂挑子不乾,不說自己老子會扒了他的皮,君上怕是也會因此對他心生失望。
前者的話,以他的體魄,自問還能扛得住。
後者他卻是無法承受。
除非他真的想要以不堪大用的紈絝身份,蹉跎、虛度此生。
所以儘管他對這些僧兵並不滿意,卻也隻能硬著頭皮做了這支彆部偏軍的司馬一職。
隻不過隨著對這些僧兵有了大概的接觸與了解,李神通很快便有了幾分意外之喜。
除了之前提到過的,這些僧兵自幼以禪宗秘法苦熬身軀,體魄強悍。
就算是修為最弱的,也能比肩後天修士。
其中佼佼者,更是能與先天境比肩。
再往上倒是沒有了,因為這些僧兵的上限就在這裡。
或許這也是香積寺能夠輕易將他們交出來的根本原因。
但就算是這樣,李神通也已經極為滿意了。
再加上這些僧兵雖無法真正做到軍中老卒、悍卒那樣的令行禁止,卻因為從小受禪宗清規戒律約束的緣故,打下了一個很好的基礎。
所以李神通隻需要簡單教授他們一些軍中規矩,讓他們記下一些軍令,就能讓他們在穿上鎮遼黑甲後,有模有樣地出現在麵前。
唯一讓他頭疼的是,這些僧兵頭頂的禿瓢因為無法佩戴兜鍪的緣故,實在是有些阻礙瞻觀,不大得體。
隻不過他很快便想明白了。
他人取笑,就讓他們笑吧。
在軍中,一切都是虛的。
唯有實打實的軍功、戰績,才是好男兒、大丈夫最好的皮相。
現在的他隻缺一個機會。
一個徹底向包括父親在內的所有人證明自己的機會!
而這個機會在眼下這片日漸焦灼的戰場上,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就會到來!
……
自鎮遼軍兵臨香積寺,又是匆匆一月。
算算日子,又到一年的終末。
可仗到現在,已經殺瘋了的彼此雙方,早已沒有多少人會盤算這個了。
尤其是黃天軍一方,每日抽刀衝向前方那片血肉磨坊,誰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回到營中,活著看到明天的太陽。
想這些有的沒的,又有什麼用?
僥幸活下來的他們隻知道身邊的道友換了一茬又一茬,以致於到了後來,他們甚至連問候彼此姓名的心思都懶得生出。
就這麼麻木地渡過了一天又一天。
趙七便是如此。
據他母親說,他出生時有遊方道人說他紅光罩頂,是個有福緣、有氣運的。
而事實似乎也印證了那道人的話。
太康六十年,七州大澇,儘皆澤國。
不幸,趙七的鄉土便在其中。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滔天大水有如天河倒灌,頃刻席卷了所有的一切。
這其中便包括祖輩依存的田地、屋舍,還有他那總是逢人便念叨‘我家七郎是有大福緣、大氣運’的母親……
而他卻被救了下來,並且成功登上了那一艘艘穿行於汪洋澤國前來救世、渡人的紙船。
在這之後,他順理成章地成為了黃天道一員。
順理成章地在那一年的十月十五下元之節,跟隨著道中道長振臂高呼出那一句‘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他們攻取了象征著大雍姬氏兩千餘載威嚴的府衙,將象征著大雍神聖的赤色龍旗踩在了腳下。
他們成功了!
短短時日,天下八州儘入他們黃天道手中!
那一日的榮光,讓他們徹底堅信那句‘願天下蒼生人人如龍’的宏大夙願,並不是一句癡心妄言。
並且從此將那位大賢良師奉為當世唯一聖賢!
而在這之後的十年間,他們於濟水之畔儘覆神都十萬禁軍。
原本蒙受大賢良師恩澤的八州之地,也變成了如今的一十八州。
雖說在這過程中確實倒下了不少人,但趙七幸運的活了下來。
這無疑是再次印證了當初那名遊方道人的話。
他趙七是有大福緣、大氣運的。
這份大福緣、大氣運庇護他活過了天災、活過了人禍、活過了一次次屍山血海……
一直維持到此刻。
可這一次,趙七忽然有預感。
他的福緣怕是已經要用完了,氣運也要耗儘了。
“都頭,又該輪到我們了……”
……
過往靠著那股覺得自己不會死的信念,每戰皆衝陣在前的趙七,能夠憑借功勳爬上一定的高位,理所當然。
隻是今日的他卻仗著自己都頭的身份,縮到了後方。
而事實證明,他這一選擇雖然有些令人不恥,卻格外明智。
戰事爆發不到小半個時辰,前方衝陣的人就死光了。
一個活下來的也沒有。
而就在他為此慶幸,期盼著後方響起鳴金之音的時候,異變突生。
依舊維持著前衝勢頭的陣前,驟然傳來一聲震天動地的怒吼。
下一刻,一道擎天蔽日的身影毫無征兆地出現在戰場上。
是黃天力士!
趙七心中一驚,卻並不歡喜。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聽耳畔傳來一聲冷喝。
“此時不衝陣,更待何時?”
麵對這聲突如其來的軍令,趙七心中苦笑著猶豫掙紮了一瞬,最後卻也隻能硬著頭皮應了一聲。
“喏!”
“遵法旨!”
事實上,儘管那尊黃天力士幾乎轉瞬便被對麵的鎮遼軍強者阻攔,可由於事發突然,還是引發了好一陣混亂。
尤其是對麵的鎮遼軍。
在那尊黃天力士的突襲之下,原本居於陣前的數百虎狼銳士,此時已經儘皆化作一片血泥。
以致於原本穩如山嶽的陣型,驟然豁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
而這,便是他們黃天軍的機會!
“衝!”
趙七振臂高呼。
與此同時,原本為避開鎮遼軍彈幕殺傷而散開前進的陣型,很快重新化作赭黃汪洋向著前方狂湧而去。
在這過程中,儘管鎮遼軍反應極快,快速調整陣型,填補缺口。
可戰場的局勢從來都是瞬息即變。
一步出了岔子,往往就會引來全局的崩潰。
硬頂著慘烈傷亡終於衝到近前的黃天軍士卒,麵上頓時湧出難以抑製的狂喜。
畢竟與身披重甲的他們相比,對麵隻著輕甲的鎮遼軍,此刻反倒是成了孱弱的羔羊。
隻要能給他們抵近廝殺的機會,他們有絕對的信心能將對方徹底擊潰、碾碎!
隻不過讓他們意外的是,對麵那些鎮遼軍在這樣的局麵下,竟依舊沒有展露出多少慌亂的模樣。
手中的靈銃有條不紊地射出死亡的彈幕,不斷抵擋、消耗對麵湧來的赭黃汪洋。
直到眼看真的徹底抵擋不住的時候,靈銃的爆鳴聲忽然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