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群微微笑了笑,笑容之中略帶了一點苦澀,『子揚兄,這是……空有使君之名,卻無使君之能?』
劉曄擺擺手,『長文休要如此。鄴城之事……錯綜複雜,便是我在此地,也未必能如長文一般,故而並無他意。』
兩人對視一眼,相互笑笑,一同進了鄴城之中。
圍觀的那些士族子弟不由得彈冠而慶,表示天使既然來了,那麼這紛爭也就該停息了,但也有一些人表示懷疑,認為就算是天使來了,也未必能有用。
大漢天子如今的名望,已經是大大的不如從前了。
而且劉曄前來替天子傳詔,內心之中也未必是舒坦的,即便是他姓劉。
這等事情,豫州那些有頭有臉的文臣士子,自然是拉不下臉來做的,隻有派出他來頂這個雷,所以劉曄見到了陳群隻是淺淺的譏諷一句,已經算是極好的涵養了。
陳群當然也是知道這其中的問題,也沒有特彆說一些什麼,帶著劉曄進了城,便是直接前往丞相府而去。
劉曄表麵上目不斜視,但是實際上這一路而來,冀州什麼情況也是儘收眼底。
整個冀州,兵卒質量參差不齊。
就算是在鄴城之中,也就丞相府左近的這些兵卒,才能稱之為精銳,而在其他的地方,就是一言難儘了,甚至連裝備都很差。尤其是戰馬,缺乏得幾乎可以用『可憐』二字來形容。
按照規定,戰馬十年就要退役了,但現在這種情況,也不得不讓那些戰馬延長退休年齡,來彌補數量不足的問題。
可這能算是解決問題麼?
不過是揚湯止沸而已。
這些年來,冀州豫州,要說沒經濟發展,也是不對。雖有戰事,但錢糧賦稅也不見得就少了幾分。至少比起當年董卓亂政時期,財政的收入要多了很多了,可偏偏就是拿不出錢財了。這裡也缺錢,那裡也虧空,那麼這錢都到哪裡去了?
誰也不明白。
即便是明白的,也是裝做不明白。
劉曄明白麼?
他也明白的。
甚至可以說,基本上在山東之地,稍微有些政治地位的人,都是明白的。
可是他依舊不能說,也必須要裝作不明白。
斷人錢財,如同殺人父母。
這麼多的錢財,那就是多少人的父母啊!
這要捅出來,那就是要擔著多少人的仇恨?
劉曄一個小身板,自然是扛不住的。
劉曄看著顯然精神遭受了一些打擊之後,顯得有些萎靡的曹丕,感覺這熊孩子多半也扛不住,那麼自然也就什麼都不會說,隻是按照禮儀和流程,上前拜見,然後沉默著,等著曹丕詢問。
凡是有些熊孩子屬性的,多半都會有些自私自利的特征,曹丕也不例外,見了劉曄之後,不知道是心係戰局太過於深切,還是覺得劉曄等人不過都是些家奴一般的人物,對於劉曄一路而來的勞碌,竟然沒有一句提及,張嘴就是問道:『如今局勢……竟然需是如此了麼?』
局勢現在怎樣,曹丕自己心中沒點數?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曹丕並不願意承認失敗,尤其是他這個世子的失敗。一旦曹操真的敗落,淪落到接受天子調停才能停戰而歸的地步,那麼作為曹操的繼承人,大漢丞相曹侯爺的世子,又能有什麼顏麵?
沒錯,曹丕到了現在,最為關心的,依舊是自己的顏麵。
古代人現代人,都是人。
隻不過古代人或許因為環境的不同,所以相對會早熟一些,叛逆期會短一點而已。
曹丕也不是傻,更不是笨,他隻是在這個年齡段出現的常見弊病而已。他想要表現自己,讓自己像是一個大人的模樣,但是實際他的思維和經驗又跟不上,才會出現這種割裂的現象。
如果曹丕不是世子,那麼還會有一些人進行嚴厲的批評和指正,讓曹丕回歸正常的軌道來,可偏偏曹丕的世子身份,使得上上下下隻有卞夫人才可以批評指責他,其他人都是阿諛奉承,這就讓腦子還在發育階段的曹丕誤認為隻不過是卞夫人要求太高了而已,他自己還是很牛逼的……
於是曹丕才會在遇到了魏延當眾騎臉的時候,感覺到了強烈的恥辱和憤怒。
劉曄看了一眼曹丕,便是語態平穩的說道:『臣原於清河,忽得天子令,不敢有絲毫懈怠,日夜兼程至此。至於朝堂之中,為何有此令……臣實不得知也。』
劉曄並非完全不知道這詔令的由來,但是他沒有必要,也沒有心情去和曹丕解釋。
不是所有人都是曹丕的父母,更不是所有人都要圍繞著曹丕打轉。
更何況,這種事情本身解釋起來就非常麻煩。
可是曹丕卻是不依,這幾天來他很是困惑和憤怒,而身邊的人要麼是卞夫人這樣的,讓他好好總結想想的,要麼就是陳群這樣的,表麵恭敬實際上一肚子花花腸子的,如今好不容易見有不是冀州的人前來,曹丕怎能輕易的讓劉曄就這麼糊弄過去?
『丕久居於此城之中,不知於外,如今天使至此,於丕而言,便如甘露一般!』曹丕離席深深一禮,『今有惑,不得解,夜不能寐,輾轉難眠,還望天使看在家父顏麵上,不吝賜教!』
不得不說,曹丕學著曹操禮賢下士的模樣來作這一番舉動的時候,還是蠻像一個樣子的。
劉曄連忙避席,不敢受曹丕全禮。
劉曄抽空掃了一眼陳群。
陳群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不動。
曹丕如此作態,劉曄當然不能什麼都不說,可是要怎麼說,確實是讓劉曄很是為難。
沉默片刻之後,劉曄看向了一旁的護衛。
作為丞相府內的精銳,自然是披掛齊整,盔甲精良,盾牌鋥亮。
『可否借櫓一用?』
劉曄指著那護衛手中的大盾說道。
曹丕不明就裡,但是依舊點了點頭。
護衛見曹丕首肯,也沒有多說什麼。
畢竟不是借刀,而是借盾。借把刀說不得還有些威脅到了曹丕生命的可能,而一個大盾麼,就算是劉曄拿起來想要砸死曹丕,有沒有那麼大的氣力先不說,至少這個動作也足夠明顯,可以有充裕的時間來躲避吧?
又不是棋盤。
盾牌擺在了劉曄麵前。
劉曄沒去拿,隻是用手指著,『若某所記不差,此櫓樣式,為大漢延熹三年而製,定款而後,一直沿用至今……』
最早的盾牌,隻是皮製的,用簡單的木架子撐起厚皮毛來,不需要作戰的時候還可以拆了卷起來帶走……
後來因為戰爭的激烈,搏殺的殘酷,這種簡單木架支撐的盾牌,不能承擔抗揍的需求,所以就產生了木質盾牌,以及藤盾牌。
這種在毛皮為外,加上藤、木材料,再搭配以漆、膠粘合而成的盾牌,是盾牌的第二個發展階段。這個階段可以說貫穿了人類文明史,或是戰爭史的大部分時期。從公元前十三世紀左右,一直到辮子朝,都使用過這種材料所製成的盾牌。
而和木藤質地盾牌相互重疊的,就是金屬盾牌。早期的盾牌用青銅,當鋼鐵冶煉水準提升之後,也就多了用鋼鐵製作的盾牌……
這些都是基本常識,劉曄一說,曹丕就自然明白了。可是曹丕依舊不能明白這和驃騎軍取勝,以及為什麼要詔令來調解雙方戰鬥,這和盾牌之間有什麼聯係麼?
劉曄見曹丕依舊一臉迷惑的樣子,不由得微微歎息一聲,『據臣所知,這大櫓……驃騎之中,研發出三類,二十餘款……步卒,騎兵,戰艦,各有不同。以步卒而論,驃騎軍中有擅於山地奔行者,持小圓盾,精鋼為製,徑一尺半。有擅長戰場搏殺者,持大圓盾,青銅精鋼各半,徑三尺二寸……另有騎兵所用盾櫓,也是各有不同……』
『山東之製,以一求之。雖人有不同,而製櫓一也。關中之地,以散用之。雖一軍之中,而各櫓不同。』
『如今山東求一而不得一,關中形散而神不散,故而暫有長短,勝負難論。』劉曄儘量講得通俗易懂,並且還要委婉,也是著實不易,『今有詔,乃為一而製散也。』
曹丕目光一亮,『如此說來,這是……在用策?』
劉曄微笑而不答。
『那所用的是何策?』曹丕想都不想的追問。
劉曄的笑容頓時就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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