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幽幽。
人未走,菜涼。
人走,茶更涼。
崔琰坐在車上,搖搖晃晃的回了自己住所。
今天和荀彧的會麵,以及荀彧說的那些話,讓崔琰心中充滿了疑惑。
莫非是之前誤會曹老板了?
回到了家中,崔欽上前問安,並且在一旁幫忙服侍崔琰脫去了外袍,換上了便服。
崔琰點點頭,示意崔欽坐下。
崔琰的孩子早夭,崔欽是他的友人的遺孤,被崔琰收養,當成是了自己的孩子一般。
等到仆從下去了,崔琰也略微飲用了一點漿水之後,崔琰緩緩的開口說道:『你認為,曹丞相,今如何?』
崔欽的年齡不算是很大,但是在漢代這種環境下,十幾歲的孩子就已經是可以當成大人了,而且崔欽多少算是崔氏留在許縣之中的『質子』,平日裡麵吃穿用度都有官府提供,說是在許縣之中『進學』,但是實際上麼……
或許這就是最早的『快樂教育』,反正懂得的都懂。
所以崔欽在正經的詩書經文的學問上有什麼太多的進展,但是在和人際關係上,以及政治局勢上,或許有些不同的角度和見解。
崔琰讓崔欽留下,並且詢問,也是為了從崔欽這裡了解一些豫州潁川,以及許現之中的形勢。
東西之戰,顯然是當下時政的熱點。
崔欽要是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也不是不行,但是今後可能就永遠都無法成為崔氏之中的領導者,隻會成為一個造糞機器,以及種人。
士族,尤其是世家,並不僅僅是培養下一代,甚至有可能的情況下,會直接培養三代人。隻不過一般來說,斷檔了之後,風險就會很大,所以儘可能的還是要有次一代的領軍人物才好。
崔琰問崔欽,就是一種考校。
曹操在河東之戰後,基本上就停止了進攻,轉入了敗退撤離的狀態。
這一次山東的主要的損失,主要還是人員和財貨上麵。
絕對的損失慘重!
這是誰都知道的,也是可以輕易的測算出來的事情。
可問題是,損失的有多少是『真實』的?
就像是後世資本主義國家當中的上市公司,永遠都有兩本賬,一本是用來應付稅務機構,以及公布出來給股民看的,而另外一本才是老板自己看的……
那麼收獲呢?
雖然曹軍從未向外公布什麼收獲……
嗯,也不是完全沒有,比如打下了河洛的時候,就公布了一次。但是曹老板說那些收獲,都要投入再生產的環節,不進行紅利分配。
這有什麼問題麼?
顯然算不了什麼問題。
可是現在問題來了,曹老板打敗仗了,投資失敗了!
然後,虧損的究竟是誰?
說曹老板詐騙,坑害大股東,但是曹老板的親屬也被抓了,損傷死亡了,所以能說曹老板不儘心儘力了麼?曹老板也虧了啊!
所以,崔琰問的這個問題,看起來簡單,實際上很複雜。
崔欽思索了片刻說道:『曹丞相進軍關中,確實是攻敵之必救,奈何潼關堅固,不得不轉戰河東……不過這河東之敗,確實是有些蹊蹺……孩兒在許縣之中,聞市井傳言,說是……』
崔琰擺擺手,『無需顧慮,有話直說。』
『唯。』崔欽應答道,『孩兒聽聞說,曹丞相已經和驃騎大將軍媾和了!』
聞言,崔琰最開始的時候微微笑了笑,可是片刻之後便是一愣。
市坊傳聞,如果是假的,那麼當然是付之一笑。
可問題是,如果不是假的,或者不完全是假的呢?
這就一下子讓人尷尬了起來……
所以荀彧找自己飲酒,便是隱隱約約有以此事作為酒後的笑料?
崔欽見崔琰臉上神色變換,不由得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一些什麼?可仔細想想,又似乎沒有什麼問題。
崔琰越發的頭疼起來。
他根本就不相信荀彧所言的什麼『山東一體』、『休戚與共』,以及什麼『十萬英才十萬血』雲雲……
他隻相信自己,以及自己家族的利益。
所以崔琰原本的計劃,就是先在曹操荀彧這裡獲得一波收益,得到更高的官職,等到驃騎真的入主中原的時候,他就立刻拜倒在斐潛的裙子下麵,然後就可以等於是左腳踩右腳,左口袋騰挪到右口袋,實現原地螺旋飛升,順利三轉職業。
崔琰看了一眼崔欽,見其有些惶惶,便是又問道:『汝於許,可有獲?』
這不是說崔琰就不清楚崔欽在許縣之中,都做了一些什麼,抑或是根本就不知道崔欽吃喝玩樂逛青樓,畢竟這原本就是質子的作用,讓統治者放心。如果老爹很強,手握大權,錢財人力都握在手裡,若是再加上兒輩能力也很強,那就不是一個小目標能解決的,說不得統治者在父輩還活著的時候就要動手了!
所以崔欽表現得愚蠢一點,貪玩一些,甚至無所事事,整天花天酒地玩女人,都可以,都符合統治者的需求,甚至是會鼓勵和協助,但是一旦說是想要在統治者的眼皮下麵搞些什麼事業,做大做強什麼的,那就嘿嘿嘿……
但問題是崔琰要的,不是表麵上的這些,而是崔欽能不能在在維持著表麵上的淫蕩的同時,在暗中潛藏發展,逛青樓不是什麼大事,但是真的玩物喪誌了,那就沒救了。
崔欽頭上微微見汗。
他親生父親早年身亡,是崔琰撫養其長大。雖說改了姓氏,可是崔欽知道自己原本不姓崔的,而且最為關鍵的一點,就是崔欽能力確實是不強。
能力不強的人,大多數都有一個通病,就是自製力較差。
想著今日有酒今日醉,但是今天沒完成的功課卻可以留到明天去做,於是越拖就自然拉下來越多,到了最後乾脆破罐子破摔,就當作不存在了。
可是真的就能不存在了麼?
見崔琰問起這一段時間在許縣做了些什麼,有什麼收獲的時候,崔欽心中怦怦亂跳,額頭見汗,支支吾吾,不知所雲。
崔琰見崔欽如此,也失去了繼續談下去的欲望,揮揮手表示自己疲倦了,讓崔欽自去休息。
崔欽如蒙大赦,連忙告辭,並且還假惺惺的表示請崔琰要顧惜身體,明天早晨再來請安雲雲。
崔琰淡然的點了點頭。
這個兒子廢了。
幸好在冀州還收養了一個。
讓崔欽離開,崔琰卻依舊坐著,皺眉沉思,並沒有真的就去休息。想不明白荀彧的意思,崔琰寢食難安,更不可能說還等到明天,說不得差一個時辰都覺得晚了!
到底是什麼?
究竟為什麼?
等等!
崔琰看著崔欽提著的燈籠光點消失在回廊上,忽然心中一動!
好個荀彧!
他中計了!
一切的一切,其實都擺在明麵上,隻不過崔琰過於去追究背後的隱含之意,卻忘記了最為根本的東西!
就像是崔欽一樣。
質子,也同樣是擺在明麵上的……
但是誰忘了根本,誰就完了。
崔琰的根本是什麼?
不是官職,也不是左腳和右腳,左口袋和右口袋,而是冀州!
這是調虎離山!
荀彧……
不,曹操要在冀州動手了!
幽州威脅就在眼前,威脅就在咫尺之間,於是施行戰事管製有什麼問題?
不不不,不會直接動手殺人。這麼粗鄙的舉動,就算是崔琰兒子都不會做,隻需要借著兵法……
哎!
實在有太多的借口了!
而且崔琰相信,冀州之中會有……不,肯定有很多人是和崔琰自己的想法一樣,想要借這個機會和驃騎勾搭上的!
完了!
怎麼辦?
現在即刻趕回去麼?
崔琰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不行,現在他家周邊,一定都有眼線!
一定要想出來一個辦法才是。
崔琰琢磨著,然後想到了崔欽身上。
既然是廢物,也要廢物利用一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