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煦!”我朝著蕭承煦的背影大喊一聲,下意識要追出門去“當啷”一聲,兩個官兵長槍交疊將我攔在門內。
曾經在軍營前,兩柄長槍為我放行,因為我是燕王妃,而今日兩柄長槍不可撼動地擋在我麵前,仍是因為,我是燕王妃。
蕭承煦隨著皇家禁軍,越走卻越詫異。
這些官兵沒有押他去刑部大理寺,反倒一直朝王宮方向走。
進了王宮,禁軍退下,另換了帶甲的皇宮侍衛們和蕭承睿旁邊的宦官總管引著他往內宮去。
“陳總管,你們這是要做什麼?”蕭承煦終於耐不住滿腹疑慮,謹慎地張口發問。
“王上下旨,派咱家帶燕王殿下到東廂暖閣,旁的咱家也不清楚,隻是按照王上令旨行事。”陳總管細聲細氣地答完,便不再開口。
蕭承煦自出宮另立府邸之後,已經許久沒有來過這見證他出生和成長的內宮了,往日進宮,他隻是和眾朝臣們一同站在宣政殿堂下,或與蕭承睿在禦書房共議政事。
皇宮內院曾無比熟悉的景物撲麵而來,亭台樓閣,小徑旁裝點的怪石,荷花池上的木橋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與他童年時的記憶一模一樣。
蕭承煦裝滿憤懣和仇恨的心忽然的又有些柔軟鬆弛,但仍滿含疑慮。
蕭承睿讓他到這裡來,究竟是為了什麼?若是他因為還念著他們之間的手足之情而不願意三司會審,是不是就不會對他趕儘殺絕?
暖閣到了,蕭承煦拖著沉重的步子一級一級邁上木階,前路究竟要麵對什麼,他心中也一片彷徨,但有一點他清晰的知道,無論如何,今天一定要救映淳回家。
陳總管先走到堂前正欲通稟,蕭承煦已經大步走到他身旁:“不勞煩陳總管了。”繃緊了身子立的端直,雙眼卻隻盯著地麵,向倚坐在上首羅漢榻上的蕭承睿抱拳拱手道:“臣蕭承煦,拜見王上。”
蕭承睿臉上竟沒有絲毫慍色,坐直身子抬眼瞥了他一眼:“燕王來啦,那便賜座吧。”語氣輕鬆的像隻是叫他來飲茶閒談的。
這攪的蕭承煦更是滿腹疑惑,朗聲道:“不敢麻煩王上,臣站著便好。”
蕭承睿唇角彎了彎,眼中似乎都平添些和藹笑意,接過女使遞上來的茶啜飲了一口問蕭承煦:“燕王可記得這裡是什麼地方?”
“不過是座暖閣,宮中好幾處都有,臣不知有什麼特彆之處。”蕭承煦耐著性子聽蕭承睿扯東扯西,不知道他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沒什麼特彆之處?”蕭承睿站起身來向窗外張了張:“這暖閣西臨琴音樓,可聽琴瑟編鐘,俯瞰是禦花園,可賞百花爭豔,聞鳥語花香,遠眺可至泌陽湖,品浩瀚煙波,天高水闊。”
蕭承煦忽然記得了——
“此地是先皇當年鐘愛之所。”
“不錯。”蕭承睿轉過身來:“先皇當年為我大盛殫精竭慮日夜操勞,但隻要略有閒暇時,最愛流連在這暖閣之上。”
“燕王一時記不清,朕也覺得並不稀奇。”蕭承睿像是忽然陷入回憶,雙眼直視著前方略歎一口氣:“當年朕來這暖閣向先皇彙報課業,跪在堂下連頭都不敢抬,生怕說錯一個字讓先皇震怒,可先皇根本就不在乎朕,連一個眼神都吝嗇給朕。”蕭承睿像是嘲笑當年的自己似的嗤笑了一聲:“朕本以為,君父就是如此,我們生在天家,生來就不配享天倫之樂,可偏偏——”蕭承睿的眸色忽然暗了下來:“可偏偏有了沐王妃,偏偏有了你蕭承煦!”
“朕十六歲上沒了生母,先皇令禮部低調操辦葬禮草草封了諡號,出殯當日,他都沒來看一眼那個苦苦盼了他十幾年的女人。”蕭承睿盯緊了蕭承煦的眼睛緩緩步下階梯:“朕氣不過,葬禮結束後強忍悲痛四處打聽,終於聽人說聖駕在東廂暖閣,朕悄悄走到門口沒有驚動門內侍衛,就看到他正坐在書案後抱著你,攥著你的右手一筆一筆教你寫字,”蕭承睿走到蕭承煦麵前,淒涼地冷笑道:“朕真是訝異,那雙連一刻的關注都不願意給我的眼睛,看著你的時候,怎麼會憑空生出那麼多的慈愛!”
蕭承煦萬沒料到蕭承睿提起這段他不曾知曉的過往,他記憶中的父皇和三哥卻並不如此,忍不住出聲道:“可在承煦心中,先皇將王上視為他的得力臂助,分外倚重——”
“那都是朕自己一點點爭來的!”蕭承睿打斷蕭承煦的話,眼中似有火光迸出:“朕寫的述論讓太學博士們都嘖嘖稱奇,朕為先皇上陣殺敵,立了多少軍功,身上留了多少傷痛,他全當做理所應當,而你不過是小勝一仗,他便喜悅的兩眼發光,問都不問,便說那計謀定是你想出來的!”蕭承睿說到情切,忽然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陳總管和個女使忙趕上來拍背倒茶。
蕭承睿迅速掩住病容,繼續說道:“你和你那王妃,還有你們那個飛揚跋扈口無遮攔的女兒本就是一類的人,你們這些愛裡泡大的孩子都是輕信,天真,有恃無恐,不懂敬畏!眼裡閃爍的那種光芒,朕看了隻覺得可笑。”
蕭承煦聽了這些話本來心裡內疚柔軟的要喚一聲“三哥”,卻被蕭承睿最後一句話點醒,將那親昵稱謂聲聲憋在了喉嚨口,撩袍跪地道:“臣隻請問王上,臣的女兒如今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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