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的苦難,在很大程度上是百姓自己傷害自己,彆人傷害他們而他們又拿著彆人的傷害來進一步傷害自己造成的。
這是我在看到我媽在她的人生中不斷努力、不斷掙紮前行,又在不斷承受著彆人對她各種傷害的過程中,感受到的巨大無奈。
我媽是幸運的,外公是疼愛她的,我媽回報給外公外婆的愛,也是非常清晰的。隻是在那個讓人無奈環境裡,我媽在每次彆人給她傷害的時候,她都隻能默默承受著,以淚洗麵,並在看清楚自己的心意之後,一步一步選擇遠離各種各樣的傷害源。
隻是,對有些傷害源,我媽無力反抗,一次又一次地以淚洗麵。我想過很多,如果我自己在那個環境中,會怎樣?
我想起了我博士畢業之後,為了開一個初婚未育證明,以便能夠建檔生育屬於自己的孩子,當時竟然讓我深感滑稽,到最後竟然是一位有魄力的高層直接問:“難道一個博士生育子女的問題也要拿到這麼高層的會議上來討論?”我聽了之後,很感激,卻也很無奈。當社會正常的秩序都不能正常地進行,隻因為某些所謂的“風險”。自然的,我媽當時所麵臨的,肯定遠遠比我所遇到的要更加值得我們思考了。
當我反思這些的時候,我特彆明白有一些人犯罪,為什麼會有更多人在明明知道那些人犯罪的情況下,還要違背自己良知去幫他們了。想到那些類型的無奈,我就更加感謝我媽堅持著她的善良,以及承受著彆人對她的各種傷害。莫言曾經說過的話,我媽幾乎完美演繹了前半部分。她承受著,承受著,沒有去說那個“不”字。隻是承受到最後,她病了。
我很痛心我媽的人生中還是有不少沒有看清楚的情況,那些沒有看清楚的情況,讓她在誤以為自己做得非常準確的情況下,實際上還是嚴重毀傷了她自己的人生。隻是,她看不清楚這些對她的損毀有多麼嚴重。畢竟,她是在嚴格執行國家的某些政策。
如果可以回到過去,我會告訴我媽,我們還是要三個弟弟妹妹吧,我們一定能麵對得住各種風風雨雨。可是,我的弟弟妹妹他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我不知道。他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我也不知道。直到我媽生病之後,慢慢告訴我一些事,我才漸漸知道了我媽內心最大的痛,奉行了國家政策,幾次痛失自己的孩子。
直到我四十歲以後,我在照顧我媽的過程中,才漸漸搞清楚了當年她內心最大的痛,那種她痛徹心扉卻又無可奈何的痛。有什麼能和親自允許拿掉自己的孩子更大的痛呢,對母親來說?可我們的政策,我們的家庭能夠在計劃生育政策下保住我的命,已是極為艱難了。我無法指責我媽,因為她為了避孕,吃了幾十年的避孕藥,仍舊沒有擋住我的弟弟妹妹他們紛至遝來。我更無法去說我媽怎麼那麼不勇敢,竟然不能救我的弟弟妹妹他們的命!我能做的,隻是在我後來看到我的一個在當時的政策下悄悄生下又不得不送走的非親妹妹時,痛心我的弟弟妹妹竟然無法保有生命,同時感激地對她說:“謝謝你還活著,活得這麼好。”
胳膊無法擰過大腿,政策實施之下,百姓難以對抗政策中不合理的一方麵,很常見。我每次看到這些,總無法不感慨,人的一生中,到底有多少需要麵對的風險?外公和外婆順利生下了九個孩子,養育了九個孩子。而我呢,我在計劃生育政策的實施初期,不知道我媽他們承受了多少艱難,才讓我活了下來。我的弟弟妹妹他們就沒有那麼幸運了,計劃生育政策下,我媽已經無力守護他們的生命。這對於我媽來說,肯定是極為痛心的。
我也想過,如果沒有周圍各種各樣的掣肘,我媽會不會選擇保護我的弟弟妹妹他們生存與發展?我想,我媽會的。因為,外公外婆養育了九個子女,都能活下來,都能活得還不錯,因此,我媽肯定相信她也能做到,隻要給她這樣的機會。
可惜,社會沒有給她這樣的機會,她也無力為自己爭取這樣的機會。因此,她的人生中,便多了一些讓她以淚洗麵到天明的存在。我至今也還在努力著,想要在某個時刻,爭取做到更多,以便讓我媽這個遺憾得到一定程度的彌補。隻是,怎麼樣彌補才是真正比較好的彌補,我現在難以想清楚。等我想清楚了,無論多麼艱難我也會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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