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健的兒子阿元,是羅家唯一的男孩。
在長健的教育下,羅維元五歲就能獨立看管羊群,八歲就在麥田中割麥,十歲就能成夜在玉米地裡澆水到天亮。村裡人們對於羅維元這般表現,連連豎起了大拇指:
“這小子!好力氣!”
長健有時候也想,假如父母沒有生下二哥,或是放棄了二哥,那麼也許這個家的情況就會好很多。父母不必因為長樂的病情而一次次掏空積蓄,也不會因愧疚而對阿初那樣偏愛,更不會忽視掉他和他的優秀的兒子。
可惜新世紀來臨,人們漸漸不再開始比拚誰家的孩子好力氣,誰家的莊稼種得好,偏偏比的是誰家的孩子成績高,誰家的孩子考得好。大家將成績和未來之間劃上等號,用一次次的考試成績,將一群孩子三六九分。
在村裡拔尖兒的,當屬侄女兒羅初。
每每羅初帶回獎狀來,羅三豐老夫婦就笑得合不攏嘴,還大肆買東買西慶祝,把個羅初當寶貝一樣扛在肩上逢人就炫耀。阿元徹夜不眠地看水回來,老兩口隻是淡淡問一句,連口熱飯也懶得做。
長健感到心裡十分不是滋味,但也無可奈何。他倒是想過,要是二哥能把孩子接走,父母豈不是一門心思就放在阿元身上了麼?可惜二哥提過好幾次,父母總也不同意。
阿初就像是他們心頭上的肉,碰不得。
前年,他抽空去看過二哥的生活——被父母斷掉經濟來源的二哥兩口子,擠在不足二十平米的小房子裡,鍋碗瓢盆就立在床頭,實在艱苦。
而此時長健已經通過自己辛苦勞作,翻修了自己房屋的牆壁,貼了新的天花板,買了新的火爐,炕上的棉花被是秦明月親手縫的八斤大棉被,又軟又香。屋子裡熱氣騰騰,十分溫馨。
去時,二哥圍著一個小小的火爐燒粥,一米八的大個子蜷縮起來,雙眼緊盯著那藍色幽弱的小火苗——他不願再添一個煤球進去。長健看了,實在可憐。他一半是心疼,一半是命令似的說道:
“哥!你的身子,住這裡怎麼行?你跟我回家去!爸媽說的都是氣話,隻要你服個軟,和嫂子一起去認個錯,咱們還是一家人和樂住著不好嗎。”
羅長樂不為所動,依舊用木勺子攪動他那一鍋糊裡糊塗的粥。
這樣清淡的粥,作早點來吃,長健都得泡上饃吃三碗才有力氣。實在難以想象這是他們兩口子一頓的夥食。
羅長健又說道:“二哥,你不為你自己想,你也應該想一想阿初,你曉得阿初多想父母嗎?你不能就把阿初一直留在父母那裡養著吧!——這老爹娘也不見得有那樣精神一直養著她呀。”
這句話似乎是觸動了羅長樂。長樂將一鍋粥端起來,道:“不僅是我不會回去,連阿初,我也要接回來。”
“哥,你這是鐵了心的要離開我們!你鐵了心叫人家看我們兄弟不團結的笑話!”
長樂沒有再搭這個問題的腔,他捧起鍋子問長健喝不喝粥。
長健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掀開簾子走了。他怨恨二哥不懂事,不團結!要是二哥回家,兄弟倆一起出力氣,何愁日子過不好呢?可偏偏二哥隻聽二嫂的話,要脫離了這個家去流浪!
長健從小和二哥一起長大,幾乎到了無須講話就知彼此心境的地步。二哥身子不好,村裡有人來欺負他,總是長健保護;長健腦子不好,學校裡有了作業,總是二哥來替他做。應該來說,他們兄弟間的感情是深刻而親密的。可不知為何,二哥結婚之後,就變了很多。
有時候長健覺得二哥很瘦弱,弱到母親生氣極了也不敢打他一下,怕打壞了。可有時候長健覺得二哥很高大,他用一己之身隔開了自己小家和羅家大院之間的牽絆,甚至有時候決絕的可怕。
彆看每次二哥回來總是笑吟吟陪著生氣的父母,但到了關鍵的時候,他沒有一次妥協過。
很多時候,長健辨不清自己的心情,好似是隨著父母生二哥的氣,怨恨他不團結、娶了媳婦忘了娘。但他好似也是為二哥倔強的獨立而高興,兄弟能站起來保護自己的家,那是值得驕傲的事情。可有時候他好像又有點期待著父母和二哥之間的衝突,因那樣,他才能展示出自己作為羅家當家人的定心骨作用。
他操持著羅家大院,體會著每一個人的心情,莫名想要努力去維持這個家的平衡。
但每每,每個人都讓他捉摸不透,事情也總是偏離他心中的軌道。
有一天晚上,才參加工作不久的妹妹長欣,忽然坐著一輛大吉普車回來。那巨大的車燈就像太陽一樣,照亮了這個貧窮的院子。原來是妹妹長欣出差,領導怕她一個女孩子走夜路危險,所以用車送了回來。
那一夜,恰巧二哥也在家過夜。領導下車後,先是和父親親切地握手,說了兩句慰問的話,又和二哥像是故人一般聊了聊天。
到了長健的時候,長欣介紹了一下。長健也上去握了握手,但沒說上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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