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即將中秋。
這天,長欣急急忙忙地給許諾打了個電話,許諾遮遮掩掩接了之後,含含糊糊想糊弄過去。羅初皺著眉頭,道:“你這人從來不會說謊。到後來,還不是要告訴我。”
許諾看了妻子一眼,道:“白事。我不太想讓你去。”
羅初心下一震,道:“我爺爺沒了?”
許諾哈了一聲,搖頭:“不是。”
羅初心略寬了一下,道:“那是誰?”
許諾道:“不說也罷。”
羅初嗔怪道:“我家裡這種事還少嗎?莫不是我大伯?”她挨著歲數算,算來算去算不出。
許諾道:“是你堂哥。”
許久不見,堂哥羅維元在羅初記憶裡的麵相形容早已模糊。但現在說他去了,羅初還有些不信。年紀輕輕的,從未聽說什麼病症。羅初下意識地算了算他的歲數。
三十四歲。
三十四歲,父親去世那年,也恰是三十四周歲。三十四歲,真是個難過的坎兒。
“是什麼原因呢?”羅初愣愣地歎了一口氣,眉宇間全是惋惜。現在她不太會悲傷,因為自己的情況太悲涼,她的同情心不夠用。
“沒說。”許諾也垂下眼睛去,按一按妻子的肩膀,“隻是說骨灰最近會運回來安葬。長欣姑姑說,你要是不舒服,就彆去了。”
羅初淡淡道:“怎麼能不去呢?到底,我們也曾是一家人。”實際上,她想說他們是“一類人”。
不久前,她也遊離在生死線上。若非許諾及時救助,此刻舉辦的可能就是自己的葬禮。所以她固執地要去,想看看一個年輕孩子的逝去,能給這家裡帶來怎麼樣的影響。
她心狠,不為這孩子感到悲傷,仿佛隻想看看性轉版的自己逝去,會是怎樣的情況。
羅維元去世的消息,長健是先告訴了長欣,再告訴了長河。長欣母性泛濫,在聽到的第一瞬,就止不住哭了。倒是長河,驚訝了一句後,就淡淡接受了現實:
“哎,人活一輩子,長也短,短也長。”
侄兒的骨灰兩天後就會隨著一輛綠皮火車到達,但年過六十的長河已經無力悲傷。他守著老宅的這些年,早已經習慣了離彆,況且羅維靜去世那樣大的打擊在前頭,此刻他竟顯得尤為冷靜。
為著安葬羅氏的長孫,羅氏的長子羅長河踩著鞋來到羅家老宅做準備工作。他手裡雖然拿著鑰匙,卻並沒急著開門進去。
他站在老宅的牆根下,背靠著老宅的土牆,眯眼嗅著陽光的味道,像一隻老鴉。羅家大院此刻就像個鳥巢,巢中的鳥兒都各自飛遠去,隻有他還守著這個破舊的老巢,守著那一圈埋葬著骨血的老墳。
太陽漸漸落下去,長河拿出鑰匙打開了鎖。推開這扇破舊的大門,一瞬間他似乎看見了往日的景象:三個兄弟住在一起,兒輩們打打鬨鬨,在房簷下追逐嬉笑。
可再當他抬起頭,隻看見被太陽曬得褪色的門簾,以及院子裡無人澆水已經枯死了的小樹。
光陰鋒利,銳不可當。
長河眼中不自覺濕潤了起來。自打上次住院出來之後,他總是心軟想哭,但又總是哭不出來。
堂屋中放著母親的遺像,倒座裡擺著長樂的遺像。現如今,這院子空洞得就像個無人拜祭的祠堂。長河轉了一圈,思索著自己的相框應該放在哪裡,他想和母親放在一起,想要回到這羅氏大院中來。他不想單獨掛在自己的院子裡。
伴隨著夕陽漸濃,長河想起今天的主要目的,於是挽起袖子行動起來。
死了的小樹拔去,院子用磚塊墊平,儘管花了點錢,但長河現在也並不計較。他一輩子沒有怎麼挺起腰,這一次,他十足拿出了當大哥的樣子。他是長健的長兄,是長健現在唯一的依靠。
長欣次日早早來到,主要是視察一下老宅的情況,看合不合適做葬禮——畢竟老宅長期無人居住,早些天村裡就通知要列為危房。現在猛來個白事,不得不多上心。
兄妹兩個一見麵,想著羅維元,唯有麵對麵歎了口氣。長欣看著老院子,道:“大哥,你說我們家,到底是為什麼這麼多苦難。”
長河沒有回答,反問道:“長孫沒了,老爺子不回來嗎?”
長欣道:“回來?他多怕你把他拴在家裡!我倒是打電話給他講過了,他並沒回答。我想他多半不會回來,孫子的事哪有他的快樂重要。”
長河歪著頭抽了一根煙,道:“隨他去吧。”
正說著,許諾的車也已經到了門口。
這是許諾第一次進入羅家老宅,第一次見到妻子的出生地。
地麵顏色深淺不一,很明顯是就近填埋;所有木門全都被曬裂,用報紙一張張糊起來;門上的對聯雖然有刷洗的痕跡,但顯然刷得不是很仔細,白色的新對聯貼上去,仿佛下麵還壓了個木耳邊。
總之,灰茫茫的房子灰茫茫的地,灰得好似一座紙糊的建築。
許諾打了個寒顫不肯進屋去坐,隻拖過一截木柴來墊在屁股底下,坐在長河新鋪平的地方。
羅初四麵逛了一圈,回來問道:“好奇怪,從前總覺得這院子不大,怎麼今天一看,好些麵積。”
羅初的家鄉話已經說不利索,很多詞語運用上顯得生疏。
長欣道:“小時候人多,東西雜,院子就顯得小。如今沒有人了,就顯大了。”
長河也道:“你那時候才幾歲?五歲?六歲?——就走了。考上大學之後仿佛再也沒來這院子看一看了。哈,莫說你,羅維元那一去,這番才回來。”
“他從小活得難。”又提到羅維元,長欣抹了一把眼淚,道:“你三叔那個暴脾氣,動輒打動輒罵,這孩子從小沒過過一天輕鬆日子。”
羅初也抽一根柴火坐下來,問道:“從不曾聽說堂哥有什麼病,怎麼突然沒了的?”
長欣道:“具體的情況,你三叔倒也還沒細說。隻是聽說醫院給的結論是心臟猝停。”
“是喝酒了嗎?”
“不是。”長欣道,“是突然發燒後心臟猝停。具體的,等你三叔回來,我再打聽吧。”
羅初沉默不語。借著這昏黃的日落,聽著長欣和長河的回憶,她拚湊著羅維元的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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