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寶玉心中鬱結,看著襲人那張看似溫順的臉,忽然覺得陌生起來。
宴席散後,寶玉獨自在園中散步,不知不覺又走到瀟湘館外。館內燈火未熄,隱約傳來黛玉的咳嗽聲和紫鵑的勸慰聲。
“姑娘今日又逞強了,明明身子不適,還陪他們喝那麼多酒。”
“今日是他生日,大家高興,我怎能掃興...”
寶玉站在窗外,聽著裡麵的對話,心中百感交集。他忽然明白,黛玉並非不知襲人對她的敵意,隻是選擇了不計較。
這份胸襟,遠比他想像的還要寬廣。
......
次日清晨,寶玉剛起身,就見襲人端著洗臉水進來,一如往常地伺候他梳洗。
“二爺昨夜睡得好麼?”她輕聲問道,臉上帶著溫婉的笑容。
寶玉看著她,忽然問道:“襲人,你跟我這些年,可曾受過什麼委屈?”
襲人一愣,隨即笑道:“二爺何出此言?我在府裡吃穿不愁,二爺又待我好,哪有什麼委屈?”
寶玉注視著她的眼睛:“那你為何總是...針對林妹妹?”
襲人手中的梳子“啪””地掉在地上,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二爺這話是從何說起?我何曾針對過林姑娘?”她強自鎮定地撿起梳子,聲音卻微微發顫。
寶玉歎了口氣:“那日你當著眾人的麵說林妹妹‘不是咱家的人’,昨日又是如此。平日裡你還常向姨媽和雲妹妹說林妹妹的不是,這些我都知道。”
襲人低下頭,良久不語。
“是因為...你我的事嗎?”寶玉輕聲問道,“你覺得對不起林妹妹?”
襲人猛地抬頭,眼中已有淚光:“二爺既然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也不瞞您了。是,我是嫉妒林姑娘,嫉妒她能得到二爺全心全意的愛。可我更擔心的是,二爺整日與林姑娘在一處,書也不讀,功名也不要,將來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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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擦去眼淚,繼續道:“林姑娘從不勸二爺進取,反而陪著二爺胡鬨。我是二爺的人,自然要為二爺的將來著想。寶姑娘就不同,她知書達理,時常勸二爺...”
“夠了!”寶玉打斷她,“你們一個個都要我讀書進取,可曾問過我想要什麼?林妹妹從不用這些大道理來壓我,因為她懂我!”
“她懂二爺?”襲人突然激動起來,“她若真懂二爺,就該為二爺的將來考慮!二爺是國公府的公子,將來要支撐門戶的,怎能一味任性?我是爬床的丫頭,身份卑賤,可我對二爺的心是真的!我願意二爺好,哪怕二爺因此恨我!”
說罷,她掩麵痛哭起來。
寶玉從未見過襲人如此失態,一時怔住了。
......
幾日後,寶玉去找黛玉,卻見她和寶釵、湘雲等人正在藕香榭說笑。
“寶姐姐說的極是,”黛玉笑道,“讀書原是為了明理,不是為了功名。但既然生在世上,總要守世間的規矩。”
寶玉聞言,大為驚訝,忍不住插嘴道:“妹妹何時也講究起這些來了?”
黛玉見他來了,臉上微微一紅,道:“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
寶釵笑道:“寶兄弟來得正好,我們正說後日是老太太壽辰,該準備什麼壽禮呢。”
湘雲搶著道:“我已經想好了,要繡一個‘福’字屏風!”
大家說笑一陣,各自散去後,寶玉悄悄問黛玉:“妹妹方才那番話,是真心這麼想?”
黛玉輕歎一聲:“我何嘗不知你厭惡那些俗務?但人生在世,總要有所擔當。你畢竟是男子,將來要支撐家業,讀些書總是好的。”
寶玉詫異地看著她:“這話倒像是寶姐姐說的。”
黛玉微微一笑:“寶姐姐是明白人,她說的自有道理。我以前任性,總覺得世人皆濁我獨清,如今才知,那是小孩子脾氣。”
寶玉看著她成熟了許多的麵容,忽然感到一絲失落。他喜歡的,不正是那個不染塵俗、孤高傲世的林妹妹嗎?
......
轉眼到了賈母壽辰,寧榮二府張燈結彩,賓客盈門。寶玉被賈政叫去陪客,忙了一整日,直到晚間才得空溜出來透氣。
走到大觀園中,忽見假山後有人影晃動,仔細一看,竟是襲人和薛姨媽身邊的同貴在說話。
“...已經打點好了,隻要姨太太開口,老太太沒有不允的。”是同貴的聲音。
“多謝姐姐費心。隻是二爺那邊...”襲人低聲道。
“傻丫頭,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他自己做主?等寶姑娘過了門,自然有你的好處。”
寶玉如遭雷擊,呆立當場。原來襲人早已投靠了薛姨媽,要為他和寶釵牽線!
他正要衝出去質問,忽聽見另一個聲音響起:“這麼晚了,兩位姐姐在這裡說什麼體己話呢?”
月光下,黛玉緩緩從竹林後走出,麵色平靜地看著二人。
同貴嚇了一跳,強笑道:“原來是林姑娘。我們不過隨便聊聊,這就回去了。”說罷匆匆離去。
襲人站在原地,麵色慘白,不敢看黛玉。
黛玉走到她麵前,輕聲道:“姐姐的心思,我明白。但我要勸姐姐一句:強扭的瓜不甜。二爺的性子,你比我清楚。”
襲人突然抬起頭,眼中含淚:“林姑娘自然說得輕鬆。您是天上的鳳凰,我們不過是地上的螻蟻。您可知我們這些做丫頭的,若不為自己打算,將來會是什麼下場?”
黛玉沉默片刻,方道:“姐姐既然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也不瞞你。我父親日前來信,說要接我回蘇州了。”
襲人愕然:“什麼?”
“所以姐姐不必再費心針對我了。”黛玉微微一笑,笑容中帶著苦澀,“至於二爺...還望姐姐好生照顧他。”
說罷,她轉身離去,身影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單薄。
假山後的寶玉,早已淚流滿麵。
......
三日後,黛玉啟程回南。寶玉站在榮府大門外,望著遠去的馬車,心如刀割。
襲人悄悄走到他身邊,輕聲道:“二爺,外麵風大,回去吧。”
寶玉沒有回頭,隻是喃喃道:“如今你滿意了?”
襲人低下頭,淚水滴在衣襟上:“二爺怨我也是應當的。但我對二爺的心,從未變過。”
寶玉終於轉過身,看著她淚流滿麵的樣子,忽然想起這些年來她的悉心照料,心中的怨恨漸漸化作一聲長歎。
“回去吧。”他輕聲道。
二人一前一後走回怡紅院。院中的海棠花開得正盛,粉紅的花瓣在風中紛紛揚揚,如同下了一場花雨。
寶玉站在樹下,忽然想起黛玉最喜歡這句詩:“花氣襲人知晝暖”。
他回頭看了看默默跟在身後的襲人,忽然明白,這世間的恩怨情仇,就如同這落花一般,終將隨風而逝。
隻是那個懂他、憐他、從不勉強他的林妹妹,此生恐怕再也見不到了。
想到這裡,他不禁又落下淚來。
襲人遠遠地看著,沒有上前安慰。她知道,有些傷痛,需要時間來撫平。而她,願意用一生的陪伴,來彌補曾經的過錯。
花開花落,緣起緣滅。大觀園裡的悲歡離合,還在繼續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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