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裡的榮國府,銀裝素裹,簷下冰淩如劍倒懸。西院裡,賈環搓著凍得通紅的手,踩著積雪往王夫人房裡去。他才十歲,單薄的棉衣抵不住刺骨寒風,細瘦的身子微微發抖。
“來了就快些進來,在外頭磨蹭什麼?”玉釧兒打簾子出來,眉頭緊鎖,“太太等著呢。”
賈環縮著脖子鑽進房內,暖意混著檀香味撲麵而來。王夫人端坐炕上,手持佛珠,閉目誦經。她身後的條幅上墨跡蒼勁:“身修天爵貴無比,心有菩提香益清”。
“母親。”賈環低聲喚道。
王夫人眼皮不抬,隻朝旁邊小桌揚了揚下巴:“今日要抄完這三卷《金剛經》,明日我要送去寺裡供奉。用心些,彆汙了佛經。”
賈環望向窗外,寶玉正由襲人、麝月簇擁著往園子裡去,笑聲隔著窗紙隱隱傳來。他攥緊衣角,走到桌邊。筆墨紙硯已備齊,蠟燭也點上了。
“彩雲,給我衝杯熱茶來。”賈環挺直腰板,模仿大人的口氣。他瞥了一眼王夫人,見她仍閉目念佛,膽子大了些:“玉釧兒,剪剪燭花,晃得眼疼。金釧兒,你彆擋著亮。”
丫鬟們互相使個眼色,彩雲低聲嘟囔:“倒會擺主子架子。”卻也不敢不從。
賈環磨磨蹭蹭開始抄寫,一個字描了半天。王夫人偶爾抬眼,見他東張西望,也隻當不見。
這樣的午後,賈環不知經曆了多少回。每每放學回來,功課未做,就被叫來抄經。而寶玉若此時回來,王夫人必是滿麵笑容:“我兒累了吧?快去歇歇,想吃什麼都叫她們做。”
日頭西斜,賈環才抄完一卷。趙姨娘悄悄進來,見兒子凍得手指僵硬,心疼得緊,卻又不敢表露,隻低聲道:“太太,環兒今日功課還沒溫習,先生明日要查《論語》呢。”
王夫人緩緩睜眼:“抄經不是正事?修身養性才是根本。那些功名利祿,強求不得,要看造化。”
趙姨娘咬唇退到一旁,眼睜睜看著賈環又拿起筆。燭光搖曳中,她看見王夫人嘴角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那年除夕,宮中傳來喜訊,元妃將要省親。榮國府上下張燈結彩,忙作一團。
賈環興奮地試穿新衣,趙姨娘替他撫平衣襟:“我的兒,這回可要好好表現,讓娘娘看看你的才學。”
正說著,王夫人房裡的丫鬟來傳話:“太太說了,環哥兒近日身子不適,怕過了病氣給娘娘,省親那日就在屋裡歇著吧。”
趙姨娘臉色驟變:“環兒何曾生病?”
丫鬟麵無表情:“太太是這麼吩咐的。”
賈環呆立原地,新衣的領子突然變得格外勒人。
元宵夜,榮國府燈火輝煌。賈環趴在小院的牆頭,聽著遠處傳來的笙歌笑語。寶玉和姐妹們圍在元妃身邊,其樂融融。而他,連見嫡姐一麵的資格都沒有。
夜深時,賞賜下來了。賈環得到的隻有表禮一份,金錁一雙,比賈蘭的還差一截,竟與賈珍、賈璉那些成年爺們一樣。
“這是看不起誰呢?”趙姨娘一把將東西掃到地上,氣得渾身發抖。
賈環默默撿起金錁,冰涼的金屬硌得手心發痛。
又一年春天,王子騰夫人過壽。寶玉、三春、寶釵都打扮得光彩照人,準備赴宴。賈環也早早穿戴整齊,等在門口。
王夫人扶著彩霞的手出來,看見他,眉頭一皺:“你在這裡做什麼?”
“聽說舅母壽辰...”賈環怯生生道。
“馬車坐不下了,你回去吧。”王夫人淡淡道,轉頭對寶玉卻笑容滿麵,“我兒當心些,彆吃太多酒。”
寶玉笑嘻嘻應了,一行人揚長而去。
賈環站在原地,看著馬車消失在視野儘頭。彩雲從旁經過,小聲嘀咕:“明明還有兩輛空車...”
賈環轉身跑回自己屋裡,狠狠摔上門。趙姨娘跟進來,見他正用力撕扯一件舊衣,連忙攔住:“我的小祖宗,這是做什麼?”
“他們憑什麼?憑什麼?”賈環雙眼通紅,“我哪裡不如寶玉?”
趙姨娘捂住他的嘴:“小聲些!叫人聽見,又該說你不安分了。”
賈環掙脫開,伏在床上無聲抽泣。趙姨娘撫著他的背,淚水也落下來:“都是姨娘沒用...”
那日後,賈環越發孤僻。在學堂裡,他不再與人交往,常獨自坐在最後排。先生提問,他也愛答不理。回到屋裡,不是發呆就是與丫鬟們調笑。
這日,賈環正與彩雲在院裡說笑,不防王夫人從外頭回來,撞個正著。
“黑心不知道理的東西!”王夫人厲聲喝道,“整日不思進取,隻會在丫頭堆裡混!素日倒還伶牙俐齒,今日怎麼這等蠢笨?”
賈環垂首不語,彩雲早已嚇得躲到一旁。
“我告訴你,再讓我看見你不學好,仔細你的皮!”王夫人越說越氣,“沒造化的種子,永遠成不了氣候!”
這話像鞭子一樣抽在賈環心上。他咬緊牙關,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夏日炎炎,賈環下了學,剛拿出書本準備溫習,王夫人又派人來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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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說天熱,經書容易生蟲,讓環哥兒趕緊抄完這幾卷。”
賈環看著桌上未完成的功課,歎了口氣。他不敢違抗,隻能跟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