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喜歡他,同學讚美他,如同眾星捧月一般,偏生位於其中的人並沒有自覺,依舊維持著謙卑和煦的性格。
夏北光這三個字仿佛就是生來就帶著光,他也好像是正如其名,沐光而生,不斷灼灼生長著。
那時候,整個校園都是極熱烈的,像是一鍋沸水,熾熱又鮮活至極。
喜歡這種事情,有時候會成為一把雙刃劍,當因此得來愉悅感與滿足感之後,便會不自覺地更加關注,又因為不夠了解,所以隻能看到片麵,也隻相信那片麵,由那片麵出發,就開始給予對方更多的期望,甚至情不自禁地給他按上枷鎖。
所以夏北光就合該是“完美”的。
他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成了校園之中人人津津樂道的談資,茶餘飯後,他們總愛討論夏北光,像是在茫茫又無趣的校園生活之中,好不容易揪住了一束灼熱的、生生不息的光。
當將對方的所有的事情扒得乾乾淨淨之後,還意猶未儘,恨不能再將那骨髓也一起吸、吮了。
任何與夏北光有關的事情都能在校園裡迅速地傳播開來,卻並不需要麻煩地一字一句傳遞,有更加便捷快速且隱蔽至極的互聯網。
當事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隻要討論的人不想,那些話自然是永遠都傳不到夏北光耳朵裡。
秦越在這種情況下又見到了夏北光,當事人還一點也不曉得自己怎麼被人討論。
那時正是快入冬了,秦越走得急,沒看路,與他撞了個正著,懷裡的練習本散了一地。
兩人都沒看清對方,蹲去撿,抬頭俱是一愣,又紛紛笑了起來。
“好久沒看見你了。”
秦越講。
夏北光就笑,他的皮膚很薄,被冰冷的空氣凍得微紅,可能是感冒了,講話還有點鼻音:“對啊,最近比較忙,打算把學生會那邊的工作辭了。”
“為什麼?”
“反正以前初中的時候也體驗過當學生會長是什麼感覺了,高三了還是好好學習比較好。”
秦越看出夏北光好像又瘦了許多,眼神也很疲倦,十分憔悴的模樣。
想問。
但到底沒問出口。
兩人關係並沒有好到那個地步。
後來再見就是暑假回來了,高三的時候夏北光的成績驟然下降了許多,他從前的光環和熱度已經退去許多,偶爾的時候,還是會有人討論他,問一句怎麼夏北光最近都沒什麼消息了。
高三了,大家都很忙,從這裡開始,是一道全新的,關於人生的分水嶺。
所以大家都漠然了不少。
提問的人得不到回答,又訕訕地低下頭繼續寫題目了。
秦越在廁所裡碰見了夏北光,那時候已經上課了,夏北光還是不緊不慢的,他很瘦,指骨都顯得伶仃了,並沒有發覺秦越走了過來,隻是低頭洗手。
秦越走到了他的身邊。
夏北光的袖口被他自己撩上去了一截。
上麵是一條彎彎扭扭的傷口,極深。
通過鏡子的倒映,他看見了秦越注視自己的目光,然後緩緩將袖口拉下去了。
“怎麼弄的?”
秦越終於沒忍住拉住了準備往外走的夏北光。
“考試沒考好。”
夏北光講。
秦越驟然失語了,誰料到夏北光望著他忡愣的模樣,竟還笑了。
他臉很白,幾欲顯出一種透明般不真實的質感。
“你是第二個這麼問我的人。”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秦越都沒有再見過夏北光,隻是看著夏北光這三個字在公示出的成績排名上不斷下滑著,從前十到前一百,到了最後,已泯然眾矣。
兩人最後一次見麵是在秦越出國前一個禮拜了,他找到了對方,將自己的所有畫具和畫紙都送給了對方。
意外的是,秦越找到夏北光的時候正好發現對方在抽煙。
細細長長的煙,夾在細白的手指間,煙霧繚繞著升起。
他看見秦越蹙起的眉頭,將煙滅了,丟進垃圾桶裡。
秦越問:“你不怕被抓到?”
“沒在學校裡,沒關係的。”
夏北光並沒有接過那些畫具,而是拿過了畫紙,當著秦越的麵在裡麵翻找了一番,然後拿出了一疊厚厚的素描紙。
不出意外,上麵都是畫的夏北光,很細致,仿佛能想象到畫的人繪畫時是如何聚精會神的模樣。
他將那些肖像畫連著畫紙都遞還了過去。
“下次要換個人喜歡。”
秦越一怔,他沒想到少年都知道。
知道他關於這兩年,所有茫茫的,隱晦又不敢言說的感情。
夏北光望著他,微微一笑。
清風吹起他的頭發,恰如二人第一次見麵那個灼熱的夏日,四周蟬鳴不休,一切都生機勃勃,充滿期許。
而秦越的心跳就在看見少年抬起頭的那一瞬間,開始瘋狂跳動,血液鼓噪。
再也無法平息。
“聽說你要出國了。”
“祝你前程似錦,未來可期。”
夏北光對秦越講。
這也是他對秦越說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