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潼沒說話,隻是將彎刀在月光下轉了個圈。銀亮的刀身映出她臉上的疤痕,像條蘇醒的紅蛇。她忽然想起鎮北將軍教她的刀法——“守中帶攻,以靜製動”,當年溫北君就是憑著這套刀法,在賀蘭山一戰斬了柔然三王。
親衛們蜂擁而上時,她突然翻身躍下馬鞍,借著戰馬的掩護矮身滑行,彎刀掃過馬腿。三匹戰馬轟然倒地,後麵的人來不及刹車,瞬間撞成一團。瑾潼趁機抓住條藤蔓,像隻黑鷹般墜下斷崖。
崖底是條乾涸的河床,老李和阿竹正舉著火折子等她。看見瑾潼平安落地,阿竹眼裡的光又亮起來,像剛添了柴的火堆。老李卻指著河床儘頭:“你看那是什麼?”
火光儘頭,竟立著座破敗的石屋,門楣上刻著“河西驛”三個字,筆畫已被風沙磨得模糊。瑾潼推門進去,聞到股熟悉的藥味——和傷兵營的藥味不同,這是用河西特產的甘草和當歸熬出來的,帶著點甜香。
石屋角落裡堆著些乾草,草堆上躺著個奄奄一息的老兵。聽見動靜,老兵艱難地睜開眼,看見瑾潼身上的魏軍裝束,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是……是大魏的軍隊嗎?”
“我們是鎮北軍,”瑾潼蹲下身,給他喂了口水,“您是河西軍的人?”
老兵點點頭,渾濁的眼睛裡滾下淚來:“我是河西驛的驛丞……三月初七那天,我們糧儘了,二十一個弟兄往賀蘭山走,讓我在這守著……他們說會回來接我……”他抓住瑾潼的手腕,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姑娘,你帶了多少人?柔然人……柔然人在賀蘭山設了埋伏,他們要把河西軍的餘部……一網打儘啊!”
瑾潼心頭一沉。左賢王的供詞、柔然王庭的求和、二王子的奪權……原來這一切都是圈套,目的就是引鎮北軍放鬆警惕,趁機剿滅河西軍的殘部。她忽然想起阿竹說的,河西走廊的春天,油菜花能開到天邊去。
“阿竹,”瑾潼轉身時,聲音裡帶著從未有過的堅定,“你熟悉賀蘭山的地形,能帶我們繞到柔然人的埋伏圈後麵嗎?”
少年用力點頭,火光映著他脖頸上的青筋:“我爹以前帶過商隊,說賀蘭山北麓有個風蝕穀,能直通埋伏圈的後方!”
老李已經在收拾行囊,將乾糧和水袋分好:“將軍,咱們隻有五十人,加上河西軍的殘部,怕是也抵不過柔然人的埋伏。”
瑾潼摸出懷裡的銅製兵符,狼頭在火光下泛著冷光:“咱們不用抵。柔然三王子爭位,二王子最忌憚的就是左賢王的勢力。如果讓他知道,左賢王勾結了埋伏在賀蘭山的舊部,你說他會怎麼做?”
老李眼睛一亮,剛要說話,卻被石屋外的馬蹄聲打斷。三人迅速吹滅火折子,摸出武器躲在門後。月光下,一隊柔然騎兵停在石屋前,為首的竟是個穿著漢人服飾的青年——正是二王子。
“裡麵的人,出來吧。”二王子的聲音很平靜,帶著點漢人的溫文爾雅,“我知道你們是誰,也知道你們懷裡有什麼。”
瑾潼握緊彎刀,正欲衝出去,卻聽見二王子繼續說道:“我母親是大魏的昭陽公主,當年被柔然可汗強擄至此。你們要救河西軍,我要鏟除左賢王的餘黨,我們的敵人是一樣的。”
石屋裡一片死寂。阿竹的呼吸聲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像風箱在拉動。瑾潼忽然想起鎮北將軍說的,當年元鴦將軍在海戰中,曾與南楚水師聯手對抗海盜,“敵之敵,即我之友”。
她推門而出,彎刀仍握在手裡:“你憑什麼讓我信你?”
二王子翻身下馬,解下腰間的玉佩扔過來。玉佩是暖白色的羊脂玉,上麵刻著“魏”字,邊緣已被摩挲得光滑:“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她說若有朝一日能回大魏,就憑這玉佩找元鴦將軍。”
瑾潼看著玉佩上的刻痕,忽然想起雲安鎮外那封焦痕密信的落款——正是元鴦將軍的筆跡。她將玉佩還給二王子:“賀蘭山北麓的風蝕穀,辰時三刻,我要看到你的人。”
二王子接過玉佩,翻身上馬時,漢式的袍角在夜風中揚起:“我帶三百銀甲衛,比你們先到。”
待柔然騎兵消失在夜色裡,老李才撓撓頭:“將軍,這二王子可信嗎?萬一他是詐降……”
“信不信,明日便知。”瑾潼望著賀蘭山的方向,天邊已泛起魚肚白,“但河西軍的弟兄們等不起了。”
次日清晨,風蝕穀裡刮著刺骨的寒風。瑾潼帶著磐石營的士兵和河西驛的老兵,沿著穀壁上的棧道前行。棧道是用朽木鋪的,踩上去咯吱作響,下麵就是萬丈深淵,雲霧在穀底翻湧,像煮開的水。
阿竹走在最前麵,手裡拿著根長杆試探棧道的虛實。少年的草鞋已經磨破了,露出的腳趾在冰冷的木頭上蜷著,卻走得異常穩當。瑾潼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自己剛入軍營時,也是這樣,踩著前輩的腳印,一步一步往前挪。
辰時三刻,隊伍抵達風蝕穀的出口。眼前是片開闊的草原,河西軍的殘部正被柔然騎兵圍在中間,像被狼群困住的羊群。而草原東側的高地上,果然立著二王子的銀甲衛,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左賢王的舊部在西北方的坡後,”阿竹指著遠處的土坡,“我剛才看見他們的炊煙了。”
瑾潼舉起望遠鏡——那是鎮北將軍給她的西洋玩意兒,能看清十裡外的動靜。望遠鏡裡,左賢王的舊部正埋伏在坡後,弓箭手已經搭好了箭,隻等河西軍突圍,就將他們射成刺蝟。
“老李,帶二十人去東邊的高地,告訴二王子,左賢王的人在西北坡。”瑾潼將虎符遞給老李,“就說我請他‘清理門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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