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潼示意士兵們伏在沙棘叢後,指尖在唇邊按出一聲輕哨。阿竹立刻貓下腰,少年的草鞋踩過帶露的草葉,驚起幾隻灰雀撲棱棱掠過柵欄。守在門口的柔然士兵罵罵咧咧地抬頭張望,腰間的彎刀在晨光裡晃出冷光。
“左側第三個柵欄樁是鬆的。”瑾潼盯著糧倉的木欄,聲音壓得像山風掃過石縫。昨夜在礦洞借著篝火看地圖時,二王子特意用刀尖點過這個記號——那是他母親當年隨左賢王巡視時,偷偷刻下的標記。
兩名河西軍士兵貓著腰摸到柵欄邊,指尖剛搭上木樁,就聽見糧倉裡傳來粗嘎的嗬斥聲。一個絡腮胡的柔然百夫長正踹著糧囤,麻袋裡漏出的青稞米在地上滾成金珠,他手裡的馬鞭抽得木柱劈啪作響:“都給老子警醒些!左賢王說了,今天正午要清點糧草,少一粒米,扒了你們的皮!”
士兵們僵在原地,阿竹突然從沙棘叢後探出腦袋,手裡攥著塊石子。瑾潼正要按住他,少年已經揚手將石子擲了出去。石子擦著百夫長的耳畔飛過,“咚”地撞在糧倉的木梁上。百夫長猛地回頭,彎刀“噌”地出鞘:“誰在那兒?”
趁著柔然士兵齊刷刷轉頭的瞬間,兩名河西軍士兵猛地扳動木樁。朽壞的木栓“哢噠”斷裂,柵欄像隻瘸腿的羊般歪向一側。瑾潼拔刀出鞘時,刀背的十七道缺口在晨光裡泛著青白,她翻身躍過柵欄的刹那,看見百夫長的馬鞭已經劈麵抽來。
彎刀與馬鞭絞在一處的瞬間,瑾潼突然矮身旋身,刀光貼著對方的靴底掃過。百夫長慘叫著跪倒在地,腳踝處的皮甲裂成兩半,鮮血混著青稞米浸在沙地裡。其餘柔然士兵剛要拔刀,就被隨後湧入的河西軍士兵堵住了喉嚨,悶響在糧倉裡此起彼伏,像熟透的野果墜地。
“姐姐!”阿竹的聲音從糧囤後傳來。瑾潼循聲望去,看見少年正扒著個半開的麻袋,裡麵的麩皮裡混著些暗紅色的顆粒。她走過去撚起一粒,指尖立刻染上鐵鏽味——是血,早已乾涸成粒的血。
“這是……”一名士兵突然指著糧囤後的暗門,那扇偽裝成木板的門虛掩著,門軸處的血跡還泛著潮濕的紅。瑾潼推開門時,一股腐味撲麵而來,暗道裡黑得像潑翻的墨汁,石壁上的火把槽裡還留著半截燒儘的火絨。
“跟緊些。”瑾潼點燃趙將軍給的火折子,火光立刻舔上潮濕的石壁。暗道比地圖上畫的更窄,僅容一人側身通過,腳下的碎石不時打滑,像是踩著碎骨。阿竹緊緊攥著她的衣甲下擺,少年的呼吸在黑暗裡忽快忽慢,草鞋蹭過石壁的聲響格外清晰。
走了約莫半柱香的功夫,前方突然傳來滴水聲。火折子的光亮裡,瑾潼看見石壁上鑿著個半人高的洞口,洞外隱約有鎧甲碰撞的脆響。她示意士兵們停步,自己貼著石壁往外探看——洞口正對著左賢王主營的後帳,十幾個銀甲衛模樣的士兵正圍著篝火烤肉,肉香混著馬奶酒的酸氣飄進洞來。
“是左賢王的親衛。”瑾潼縮回身子,指尖在洞壁的苔蘚上蹭了蹭,“他們穿的銀甲比二王子的多三道雲紋。”她轉頭看向阿竹,少年正盯著洞口外的篝火,眼裡映著跳動的火光,像去年在風蝕穀撿到的那半截火把。
突然,主營的氈帳被猛地掀開。左賢王披著紫貂披風走出來,他的彎刀上還滴著血,幾個被捆著的漢人百姓跟在身後,其中一個白發老嫗懷裡緊緊抱著個布包,被推搡著跪倒在地時,布包掉在地上滾出幾顆乾癟的冬棗。
“老東西,說不說?”左賢王的靴底踩在冬棗上,果肉被碾成暗紅的泥,“二王子那叛徒藏在哪?還有河西軍的餘孽,都給老子交出來!”
老嫗抬起頭,臉上的皺紋裡嵌著沙礫,她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正落在左賢王的銀甲上:“狗賊!當年鎮北將軍饒你一命,你卻恩將仇報,連三歲孩童都不放過!”
左賢王的臉猛地扭曲,彎刀揮起的瞬間,瑾潼聽見阿竹倒抽冷氣的聲音。少年的指甲深深掐進她的掌心,她突然想起昨夜那銀甲衛的哭訴——去年風蝕穀死去的孩子,手裡也攥著半袋冬棗。
“動手。”瑾潼的聲音像結了冰。火折子被她按滅在掌心,十名河西軍士兵魚貫鑽出洞口,彎刀劃破晨霧的聲響被風卷著,混進親衛們的笑罵聲裡。左賢王的彎刀剛要落在老嫗頸間,就被一柄飛來的樸刀釘在地上,刀柄還在微微震顫。
親衛們的慘叫聲驚醒了整個營地。瑾潼拽著阿竹撲進氈帳時,看見牆上掛著幅虎皮,虎皮的眼睛處釘著兩枚銅釘,像極了河西驛城門上掛著的鎮北將軍首級。少年突然捂住嘴,指縫間漏出壓抑的嗚咽,她這才發現氈帳角落堆著十幾個麻袋,麻袋上的“魏”字被血浸得發暗——那是雲安鎮丟失的糧草。
“姐姐你看!”阿竹突然指向虎皮後的石壁。那裡刻著幅歪歪扭扭的地圖,用朱砂標著個月牙形的記號,旁邊寫著柔然文的“水牢”。瑾潼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趙將軍說過,雲安鎮突圍時,有二十名傷兵沒能跟上,想必是被擄到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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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營外突然傳來震天的呐喊。瑾潼掀簾看去,隻見二王子的銀甲衛正從東側山坡衝下來,他們的戰旗在晨霧裡展開,上麵繡著的狼頭被改成了半朵桃花。左賢王的親衛們腹背受敵,有人慌不擇路地往水牢方向跑,剛轉過帳篷就被絆倒——阿竹不知何時在地上撒了把青稞米,那些圓潤的穀粒在晨光裡像撒了滿地的小陷阱。
“往水牢去!”瑾潼拽著阿竹衝出氈帳,河西軍士兵們緊跟其後。路過篝火時,她看見那白發老嫗正用撿來的彎刀劈砍木柵欄,被捆著的百姓們紛紛效仿,斷木飛濺間,有人認出了瑾潼身上的魏式甲胄,突然哭喊起來:“是河西軍!河西軍來救我們了!”
水牢藏在主營後的山坳裡,入口被偽裝成口枯井。瑾潼扳動井壁上的暗磚時,聽見井下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響。阿竹自告奮勇地舉著火折子先跳下去,少年的聲音從井底傳來,帶著難以抑製的顫抖:“姐姐……好多人……”
井壁上的石階濕滑如油,瑾潼剛下到一半,就看見阿竹正扶著個斷腿的士兵往石階上挪。那士兵的甲胄上還留著雲安鎮的火灼痕,看見瑾潼的瞬間,突然老淚縱橫:“瑾潼將軍……我們以為……以為再也等不到這一天了……”
水牢裡積著半尺深的黑水,二十名傷兵蜷縮在石牢角落,有人的腿已經爛得能看見白骨,卻仍緊緊抱著鏽跡斑斑的長槍。瑾潼的目光掃過石牢的梁柱,突然定住——最粗的那根木柱上刻著歪歪扭扭的字,是用指甲一點一點摳出來的“魏”,密密麻麻排了三十七個,像極了她昨夜數過的沙坑。
“快!搭人梯!”瑾潼的聲音在水牢裡撞出回聲。河西軍士兵們立刻蹲下身子,讓傷兵踩著自己的肩膀往上爬。阿竹舉著火折子在最上方接應,少年的手臂被井壁的碎石劃破,血珠滴在傷兵的臉上,對方卻笑著抬手擦掉:“好孩子,等出去了,叔教你打彈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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