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1966年4月23日
上海市公安局
方梅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到了上海,又倒了兩趟公共汽車,中午過了才到上海市公安局。她在傳達室登了記,請傳達室的老警察給政保處打了個電話,很快就有一個方臉的中年警察快步從辦公樓裡迎出來。
“你是廣東省廳的方梅同誌吧?”
“是我,這是我的工作證和介紹信。”
“你好!我叫朱青林,青色的青,樹林的林,一處副處長,郭廳長先前跟我打電話說了,請進請進。”
朱青林接過方梅手裡的人造革行李包,邊走邊說:“你還沒吃中飯吧,先帶你洗把臉,然後咱們去食堂吃飯。咱們得快點,一會兒食堂關了。”
食堂裡已經沒幾個人了,朱青林端著兩個打好飯菜的搪瓷盆放在方桌上,把其中一個飯盆推給方梅,抱歉地說:“方副處長,就剩一個素菜了,你湊合吃吧。”
方梅爽朗地說:“沒關係,能填飽肚子就成。”
朱青林邊吃邊抱怨:“這都快過五一節了,你們郭廳長怎麼派個女同誌單獨出差,一點也不憐香惜玉,他以前可不這樣。”
方梅問:“你跟郭廳長很熟嘛。”
朱青林詫異地說:“當然了,他沒跟你說。”
方梅搖搖頭:“他就說,到了上海先找你。”
朱青林:“咳,這個老郭,他可是我參加公安工作的第一個處長,他先前在華東局社會部,後來是從我們上海市局調到你們廣東省廳的。”
方梅吃飯很快,吃完了一抹嘴說:“朱副處長,你慢慢吃,我說你聽。”
朱青林忙說:“等會兒,我先給你倒點開水喝。”說罷,拿著方梅的搪瓷盆去旁邊的開水桶接了半碗開水放在方梅麵前,“燙,你慢點。”
方梅邊低頭輕輕吹著開水,邊說:“我來是來查一個人的情況,這個人叫黃非,解放前在國民黨的廣州第一監獄當過看守,鎮反時被你們局抓了,被上海法院判了十年,聽說刑滿後安置在江蘇的一個農場了。他涉及到我們正在查的一個案子,我們廳裡剛準備去找他,卻傳來他前幾天突然去世的消息。我們覺得蹊蹺,就派我來上海和江蘇去調查一下。”
朱青林趕緊扒拉兩口把飯吃完,從兜裡掏出張紙抹了抹嘴說:“那你應該去找江蘇省廳啊,人在他們地麵呢。”
方梅解釋道:“當初人是你們抓的,也是上海法院判的,我想從你們這兒查起,看看當初你們的檔案,有沒有些筆錄、供詞、材料什麼的,再從上海去江蘇。另外,我們跟江蘇省廳打了招呼,讓他們彆火化,先進行屍體解剖,查查死亡原因。”
朱青林點點頭說:“一會兒我帶你先去找分管副局長,他簽字同意後就帶你去查檔案。”
方梅說:“你忙你的,我自己查就行。”
朱青林胸有成竹地說:“據我判斷,此人應該在我們上海的飛地上。”
“什麼飛地?”
朱青林解釋道:“說來話長。剛解放時,上海灘上土匪特務、青幫洪幫、地痞流氓、難民乞丐還有國民黨的散兵遊勇多如牛毛,嚴重影響上海的治安。陳市長就跟江蘇商量,從蘇北劃了一大塊地方給上海,成立了幾個農場用來安置這些人。你說這個人被判過刑,然後被安置在當地農場就業,那多半是在那裡了。”
“在哪兒?”
“江蘇鹽城大豐縣的上海農場,因為勞改犯人多,又大多是從上海送過去的,業務管理工作就由我們上海市公安局領導,那兒的民警都是上海戶籍,那塊地也屬上海管轄,所以叫上海飛地。”
“哦。”
“等你查完檔案,我派個年輕民警帶你去大豐。不過……”朱青林打量了一下方梅,“你坐了一天一夜火車,要不先休息一下?”
方梅擺擺手:“不用不用,我們加起班來兩三晚都不睡。”
“你還真是風風火火,好,走吧。”朱青林拿起兩個搪瓷盆,用熱水涮洗了一下,裝進一個舊毛巾縫的口袋裡,丁零當啷提著,帶著方梅出了食堂。
方梅在檔案室看了一下午黃非的檔案卷宗,這才弄明白曾在廣州當監獄看守的黃非,當年為什麼讓上海市公安局給抓了。原來黃非是上海青浦人,1946年到1947年底在上海提籃橋監獄做過看守,1948年初調到廣州第一監獄繼續做看守。廣州解放後他逃回青浦老家,鎮反時被人揭發,因為對政治犯曾有過淩虐殘害行為,這才被判了十年徒刑。也正如朱青林判斷的,確實被送到江蘇大豐農場服刑,刑滿後就留在農場就地安置了。
不過,方梅從對黃非的訊問筆錄中發現一段話,引起她的高度注意。
問:“你在廣州的時候還有什麼罪行要交代的?”
答:“還有一件事。1948年,我在廣州第一監獄做看守,我看守的牢房關的都是政治犯。9月份的一天,具體日子我想不起來了,來了一輛吉普車和兩輛道奇大卡車,領頭的是保密局二處的。他們把我負責看管的十幾個犯人押上卡車,說是要轉移關押。我,還有另外一個姓張的看守辦的手續,並負責全程轉運,監獄長親自監督轉交的。”
問:“那個姓張的叫張什麼?後來去哪裡了?”
答:“具體叫什麼想不起來了,聽說跑到台灣去了。”
問:“你接著說。”
答:“吉普車上坐的是保密局的人,有一輛卡車上坐了一車憲兵,清一色挎著卡賓槍。我和姓張的看守各坐在兩輛卡車的副駕駛座上,當車開到清遠縣很偏僻的一處山溝裡,憲兵先下車布置好了警戒圈,然後讓十幾名犯人也下了車。突然,保密局的人一聲令下,憲兵就開了槍,把十二個犯人全都打死了。這是我和姓張的看守站在卡車旁親眼目睹的。我跟二處領頭的人說,我們是負責監督轉運的,現在人死了,回去怎麼交代。保密局的人要我們不要管,說具體手續他們會跟監獄長交代的。
我們幫著把屍體埋了,就回城了。
……
方梅反複看了幾遍,回想著郭廳長臨行前的交待,掩卷沉思良久。她把這一段原原本本抄錄下來,決定立刻去趟大豐的上海農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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