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時候,隻有辛棄疾、李鐵槍與張安國點頭了,因為他們是聽過劉淮與耿京的那番言論的,知道這又是劉大郎在舊事重提,推廣他那一套建立根據地,作名垂青史大事業的理論。
至於其他人則又是懵懵懂懂,他們能理解收攏潰兵等言語,卻不明白兵民分治的說法。
“第三點。”劉淮在這裡頓了頓,終於還是出言:“咱們還是需要有一支兵馬,去追殺金軍。”
此言一出,場麵終於有些轟然,所有人同時竊竊私語起來。
“竟然還是要打嗎?”終於有人大聲詢問,此人正是西岸第三陣梁阿泰,昨夜還沒有接戰就全軍炸營了,這廝在天蒙蒙亮的時候才狼狽回營,此時聽聞劉淮說還要繼續追擊金賊,簡直有了拔腿就跑的衝動,聲音都變得顫抖了:“劉大郎,俺們確實是疲累了,如何不能休整一兩日呢?”
劉淮伸出一根手指:“這又是兩個說法了,其一是……辛五郎,我雖然不參與軍機,但我猜大部分糧草都在船上,昨夜被金賊放火船燒了許多,是也不是?”
辛棄疾點頭:“確實如此,有些糧食雖然沒有被燒,卻也跟船一起沉入安子河中,打撈困難。”
“所以,天平軍糧草不濟已是定局。”劉淮說著,又指了指北方:“而且想來泰安州貧瘠,且已經被你們搜刮了一遍,也湊不出許多糧草。”
這也是農民軍很容易一蹶不振的原因,他們根本就沒有穩定的後方根據地,失敗之後兵源糧草都無法補充。
果真,這群人紛紛點頭。
尤其是時白駒這種原本的地主豪強,乃是傾家起兵,家中糧食金銀錦緞布帛全都掏出來了,是真真正正的拖家帶口一波流,不成功便成仁。
“所以,活路不在後方,而是在前方。隻有奪取費縣的府庫才能求生!”
梁阿泰也不顧什麼英雄好漢的形象了:“可我軍如何能打得過金軍啊?”
劉淮解釋:“如果讓金賊安安穩穩撤到費縣,那麼以天平軍的戰力,到時肯定不敵;但如果有一支兵馬能夠嚴整隊形,在金賊其後追趕,甚至都不用接戰,金賊就得自行潰散許多。
你們須知道,金賊是得到噩耗倉促撤軍的,此時正是上下生疑,內外憂懼之時,錯過這個時間,讓金賊恢複過來,天平軍就真的要被堵死在蒙山裡了。”
眾將各自惶恐。
他們許多人都已經喪膽,但因為劉淮兩次料事如神,所以俱是深信其人所言,卻又因為確實畏懼疲憊,都不敢出兵作戰。
見場中默然,劉淮伸出了第二根手指,臉色已經變得猙獰:“其二則是,我劉淮自決心隨我父親北伐以來,心中下定決心,要救北地萬民於水火,如今金賊竟然當著我的麵大興殺戮,簡直是視我於無物,不報此仇,我心不能平!不解此恨,念頭難以通達!”
此話一出,耶律興哥當即就拍手叫好。
其餘人聽著劉淮想要泄私憤的理由,卻反而俱是心中一定。
這種心情怎麼說呢?
就像是觀世音菩薩真的下凡間來救苦救難,所有人隻有敬畏,但如果菩薩有一天在村頭就著大蒜吃麵條,並大罵某個貪官不是東西,早晚要把因果報應糊他臉上。其他人就會除了敬畏,再升起一股親切之情。
這種態度細究起來十分黑色幽默。
因為這些鄉間土豪、北地農人、士人子弟雜糅起來的團體,在這個道德淪落世風日下的年代,‘為門戶私計’之人見得多了,但那些為民請命,舍身求法,堪稱中國脊梁的人,他們是真沒見過。
須知道,嶽飛都已經冤死二十年了!
劉大郎說為了百姓,為了天平軍,為了山東一地的安靖,那可能隻是吹牛打屁,誰還不會這個?但劉大郎說他是為了泄憤,是為了念頭通達,那這件事情就很合理了。
“大郎需要多少人?”
沉默片刻後,還是辛棄疾朗聲詢問。
劉淮微笑回應:“這個地形,再多人也排不開,八百步卒,二百騎兵足矣。我不當這個主將,但也要隨軍一起出征。”
眾將剛剛因為這個出征人數長長舒了一口氣,卻又立即無語起來。
以你劉大郎此時展示出的本事,無論誰作主將,難道還能將你的意見置之腦後不成?
“就這樣吧,接下來是你們天平軍的軍議,我就不摻和了。我帶幾個人出去探查一番。如果你們願意出兵,那最遲半個時辰之內,將兵馬錢糧都準備好,一起出發。”說罷,劉淮帶著已經換了身乾淨衣服的龐如歸,還有管崇彥徑直離開了,隻留下一眾天平軍將領麵麵相覷。
這倒不是劉淮不著急,不知道軍情如火,而是因為算上剛剛跑回來的龐如歸,他手底下才有三個人而已。
四個人放在總人數達萬人的大戰中,跟往安子河裡撒泡尿差不多。
所以無論劉淮要做什麼大動作,都得把天平軍調動起來才能做成。
眾將安靜片刻之後,還是辛棄疾站了出來:“耿節度不在,咱們也不能事事讓劉大郎拿主意,若這麼多人拿不出一個章程,豈不是讓忠義軍平白小覷了我等?”
劉淮沒有聽到這話,他在軍營中彙合了羅懷言後,四人各自尋了一副盔甲,騎著戰馬,出了營寨,將天平軍的一切拋諸腦後,開始沿著安子河東岸視察起這場兵災究竟造成了多大後果。
然後,出營不過兩裡,劉淮就被劫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