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幛正中,坐在馬紮上的徐宗偃如同被審判的罪人一般,盯著四麵八方射來的視線,站起身來,四方拱手,也沒有廢話,就直接開始了敘述。
“九月底,完顏亮率四萬大軍渡過淮河,攻下了鐘離與壽春,淮西守將王權畏敵不敢前,隻是在和州觀望。
十月初六,王權才在朝廷的催促下,壯著膽子抵達廬州,但剛剛探查清楚金軍已經全軍渡河,王權就率軍逃跑,有統製官時俊等將官留守廬州以北迎敵,卻被一戰而沒。
十月初八,完顏亮率兩萬兵馬南下,攻打合肥,直秘閣、廬州知州、淮西安撫司龔濤棄城而逃,淮西重鎮合肥被一鼓而下,守將楊春浴血廝殺,終究不敵,退到巢湖自保。
同日,金國大將蕭琦率兩萬兵馬,輕取清流關,攻打滁州。右朝奉大夫、滁州知州陸廉棄城而逃。滁州全陷。
淮南副轉運使楊抗,在滁州召集民兵抵抗,給民兵發放兵甲,又建立烽火台,並在其下堆積乾草糧食。
但楊抗卻是棄軍而逃,民兵一哄而散,軍資糧草全都歸了金軍,原本已經力竭的蕭琦所部,複又有了進取之力,將兵鋒指向了揚州。
十月初十,王權率軍逃到昭關,金軍追至,雙方在尉子橋激戰,破敵軍統製官姚興等人率軍奮勇作戰,然而王權卻是隻顧逃竄,任由姚興戰死於軍陣之中,淮西敢戰之兵全部喪儘。
十月十二日,劉大使(劉錡為製置使)得知淮西戰果,率軍南撤,退保江南。
十月十三日,楚州城破,楚州知州藍師稷……”
說到這裡,徐宗偃語調終於有了一絲變化:“楚州知州藍師稷殉國,楚州通判徐宗偃棄軍而逃……”
到了最後,徐宗偃終於忍耐不住,眼淚撲簌落下,泣不成聲。
此時的山東諸將,不管是早就知道的還是才聽說的,無論是心向宋國還是鄙夷宋國的,無論是早有猜測的還是沒有心裡準備的,聽罷俱是無語至極。
這特麼的都是什麼跟什麼啊。
合著宋國的淮西就是一個充滿氣的豬尿浮,看著挺龐大嚇人,但隻要用一根竹簽輕輕一戳,就會崩的一聲爆開。
如果兩淮都是這副德行,那麼金國布置兵力最為雄厚的荊襄又是什麼情況?
宋國是不是要完蛋了?
嗡嗡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聲響了起來。
陸遊望著已經泣不成聲的徐宗偃,心中五味俱雜。
他其實早就已經從對方口中聽了這個消息,此時複又聽了一遍,依舊覺得心神動蕩,難以言語。
陸遊複又將目光投向了魏勝。
這名老將卻是麵容猶如鐵鑄,令人看不出悲喜來,當然,同樣也看不出內心的焦急來。
魏勝現在的確想說,不要再議了,全軍南下,與金賊拚了。
但他也知道,如果他這麼說了,忠義大軍一萬多人,能有五千人願意與他南下就算多的了。
而且這五千人可以說是完全沒有戰鬥力的。
普通士卒的家鄉在山東,大部分的基層軍官也是從山東提拔的,他們的所言所行時時刻刻影響著他們的長官。
而反過來說,這些中層軍官也會在基層士卒中有許多威望。隻要能說服一個中層軍官,他們很有可能就會帶動數百人一起奮起。
戰爭這種東西,對於主觀能動性的要求太高了。
在主觀能動性如果具象化表達,那就是士氣了。
士氣高的軍隊,十幾個人就敢追著幾百人打。
就比如何伯求這廝,隻要他徹底表態要南下兩淮參戰,那麼沂州許多人也都會隨之覺得,既然何三爺這麼有見識的人都覺得應該做,那麼說明這事絕對沒錯。
這就是長久建立的威望。
但是何伯求願意嗎?
當日大會盟的時候,這廝差點要去直接拔刀宰了李寶。
想到這裡,魏勝將目光從低頭不語的何伯求身上挪開,複又看向了自家的義子,卻發現劉淮已然皺著眉頭,向徐宗偃開口詢問:“徐通判,事已至此,我也不廢話了。金軍在兩淮劫掠了嗎?屠城了嗎?”
圍幛中猛然靜了下來。
徐宗偃擦了擦眼睛,抬起頭來,望著這幾個月之前還是後生小輩,幾個月之後卻已經顯出些大將威儀的忠義軍前軍統製,片刻之後方才艱難點頭:“我所知道的,合肥有大規模劫掠與征簽,至於更遠的,隻聽說濠州成了人間地獄。”
劉淮皺眉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