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鳥廝自稱漢將?”
河對麵高台上,完顏亮聽聞從江麵上孤舟挑戰之人自曝的身份,竟然一時失笑出聲。
“若這漢人天下乃是大漢的,俺們這些人如何敢來這裡?”雖說金國已立國已四十餘年,完顏氏也當了百多年的軍事貴族,但完顏亮言語口音還是一口一個俺,一口一個鳥,還保留著遼東漁獵民族時的習慣。
“可惜啊可惜。”完顏亮笑意不減:“大漢早已失卻了天命。”
說罷,完顏亮嘎巴了一下嘴,問周圍文武大員:“你們且說說,這個天命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這種事哪能拿到明麵上來說啊?!
什麼天人感應,五德輪回這些大家都隻是說說而已,你要問那些道學先生的心裡話,他們也不見得認這一套。
認什麼呢?五代十國的那些軍閥已經用行動把事情講明白了。
天子!兵強馬壯者為之!
但這種話誰敢當著一個皇帝的麵說?
“臣以為,天命……天命即是人心。”完顏元宜見完顏亮將目光投過來,硬著頭皮出列拱手回道。
“說得好!”完顏亮撫掌大笑道:“移特輦不愧為俺們大金數得著的聰明人。”
完顏元宜乾笑一聲,躬身回到臣子行列。
完顏亮還是不理江上辛棄疾的挑戰喝罵,繼續麵帶微笑的說道:“黃巾之亂後,亂臣賊子窺見中樞衰弱而離心離德,而使大漢沒了人心,天命自然就沒了。而如我大金開國時,豪傑如雲,猛士如雨,萬眾歸心則自有國運。”
周圍文武也不知完顏亮到底要說些什麼,所以也隻是肅立在冬日冷風中靜聽。
“但這人心到底還是要落到人身上,”完顏亮表情漸漸嚴肅:“所以章邯降,大秦亡,薑維死,大漢亡。隻有這些為國而戰,為國而死的人死光了,他們的國家才會真正滅亡。”
“而趙宋之所以能苟延殘喘於江南半壁,歸根結底也隻是因為當年四太子搜山檢海未能竟全功,沒抓住趙構那個廢物還是其次,竟然放過了嶽飛、韓世忠這等心向趙宋的中原豪傑,使得他們休養生息後竟差點顛覆了大金社稷。”
完顏亮語速加快,似在跟周圍重臣言語,又似在自言自語。他頓了頓嗤笑一聲:“還好,此等英雄人物竟然被趙宋自毀長城。”
“陛下,我大金鐵騎自不懼什麼嶽家軍、韓家軍。”見完顏亮越說越不對味,寵臣武平總管完顏阿鄰再次出列行禮道:“還請陛下休得漲他人誌氣,滅自家威風。”
“你們不怕,俺卻是怕的。有什麼說什麼,莫學宋人那套。嶽鵬舉蓋世名將,承認打不過他、怕他不丟人。”完顏亮對完顏阿鄰這種純粹的武夫一向很優容,也不在意完顏阿鄰的勸諫:“說句實話,若對麵是那嶽鵬舉領兵,俺興許連南下的念頭都不會有。”
“你們莫要不信。四太子何等英雄了得,可曾在那大小眼手底討過好?軍中的那句撼山易,撼嶽家軍難難道是宋人編的嗎?四太子聽聞南朝毒殺嶽鵬舉於大理寺時,長笑三聲,大哭三聲你們不少人親眼所見,總做不得假吧?”完顏亮擺了擺手說得群臣臉色漲紅一片。
完顏亮也不管他們怎麼想,徑直往下說道:“這次南下前,俺原本以為嶽飛這樣的人物都能被冤殺,宋廷上下一定早就對他們官家趙構離心離德。但此時看來,趙宋享天命二百年,還是有些說法的。”
完顏亮一振衣甲從禦椅上站了起來,向前走了兩步,臨江而立:“但話又說回來,宋朝的天命在哪裡呢?在趙構那個廢物身上?在被掘了的趙宋皇陵上?還是在所謂的山河社稷壇上?”
“都不是!”完顏亮豁然拂袖轉身,對著肅然而立的重臣們說道:“趙宋的天命就在對岸那些人身上!就在河上敢與俺大軍爭鋒之人身上!就在那些敢反身對俺大金漏白刃之人身上!隻要還有敢於與我大軍臨河相對之人,還有為趙宋奮力而戰之人,還有敢孤舟挑戰之人,這南朝的天命就完不了!”
完顏亮臉上猙獰一片,儘顯暴君本色:“既如此,現在就從這個自稱漢將的鳥廝開始,給俺一個一個殺,俺就不信,殺不絕這群漢地狗!”
“現在臨時廢除拔隊斬軍令,誰敢去迎戰?”完顏亮指了指在江麵上兀自叫罵的辛棄疾,對簇擁在高台周圍的軍官們喝道:“誰去打頭陣,替俺絕了趙宋的天命!”
自行軍萬戶之下,猛安謀克中應聲者無數。
少頃,就在辛棄疾已經有些不耐煩,以為金軍已經下令決心當縮頭烏龜的時候,西采石水寨轟然大開,十數艘載著甲士的小船從從中駛出,來到了小洲之畔。
這是軍前又是君前,行致師之禮,幾乎是肯定要上史書的,所以即便金軍可以一擁而上,也依舊保持了秩序,在互相謙讓了一下後,由一名手持長刀的甲士打了頭陣。
長刀甲士先是直接摘下阻礙視線的頭盔,扔到一旁,露出光溜溜的腦殼與兩條辮發。他舉起長刀,遙遙指向了辛棄疾,獰笑說道:“兀那南狗,爺爺是……”
辛棄疾扛起長槊,擺手說道:“廢這麼多話作甚,三息之後你就死了,老子不在意腰間首級叫什麼!”
長刀甲士勃然大怒,豎起長刀,猛撲上來:“受死!”
辛棄疾依舊扛著長槊,在對方距自己三步左右之時,手中長槊如同靈蛇一般猛然刺出,撥開金軍甲士手中長刀後,長槊隻是微微一探,就收了回來。
一顆血珠沿著槊頭鋒刃流下,氤氳在白色的長纓中,點出鮮紅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