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在飲,將士們飲得豪放,將軍有言,可痛飲,一半人今夜,一半人明日。
飲酒的那一半,便是狂歡,另外一半,自然負責今夜之守衛。
大帳之中,將軍依舊在忙,把要發放的賞錢撫恤核算了幾番,便也就發下去了。
陣亡之人,三百零五人,撫恤十五萬兩千五百貫。
輕重傷員,六百八十三人,共發去十萬兩千四百五十貫。
寨柵內外近處,精銳披甲之賊人頭,兩千一百二十個,賞六萬三千六百貫。
寨外精銳披甲之賊人頭,九百八十五個,各弩之人共分,賞兩萬九千五百五十貫。
寨外正麵之賊,虞侯文書點數,死於弓弩,一千四百五十六人,各弓弩再共分,一萬四千五百六十貫。
寨外正麵之賊,死於步卒,四千二百六十三人,賞四萬兩千六百三十貫。
左右側陣之賊,人頭三千三百八十一個,輕騎共分,三萬三千八百一十貫。
大賊一個,賞兩千貫。
有記錄,按照記錄發賞,有疑處,多幾人共分。
撫恤與賞賜,共有四十二萬一千一百貫。
外加全軍之賞賜,六千五百之戰兵,十三萬貫。三千輔兵,三萬貫。
共計,六十萬一千一百貫。
所有錢,今夜全部發放完畢,即便戰死之人的錢,也都準備妥當,回去發給家屬。
大宋打仗,就是這麼費錢……
對於如此富庶之大宋而言,其實又很便宜……
蘇武心中早有底氣,也有認知,這麼打下去,他打得起。
一場如此大戰打下來,撫恤賞賜,六十萬貫錢而已。
也不得不再說一件事,便是童貫伐遼,第一件事就是帶去四百萬貫的現錢,當場就發,曆史上本也如此。
便是這大宋,極致的富庶之下,極致的文武有彆之下,與軍漢們談不了其他,更談不了什麼家國大義與情懷,唯有給錢。
直到已經國破家亡的時候,真正半壁江山淪陷之時,這大宋的軍隊,才可以少談點錢,多談點家國大義之情懷。
哪怕大宋還未真正淪陷大半壁江山之前,哪怕女真已然入寇,軍漢們依舊隻看錢,大將種師中就是如此而亡。
直到嶽飛再起,錢依舊要談,但可以少談了一下了,更多幾分家國大義,那個時候的嶽家軍之戰力,也就不必多言。
蘇武自也想過要改變這種情況,但這種情況,著實不是一時半刻可以改變的,那需要大量的思想與政治上的教育工作,蘇武不是做不來,而是沒有這個時間。
那就先發錢!確保多發,把錢發到位。
發錢之外,還要確保將士們對蘇武的感情與義氣,乃至還有信任與崇拜,這已然就超越了大宋無數軍隊的經營建設工作水平。
蘇武,也想要一支蘇家軍,這名頭雖然會帶來很多問題,不一定非要叫出來,但這件事的實質,一定要做到。
前期的思想政治工作,那就往“蘇家軍”這個方向來,隻待真是女真鐵騎踏來,再做那家國大義的工作。
時間緊迫,卻是時間也還有一定的寬裕,緊迫在於蘇武要節節高升,要權柄,權柄之好處,在於自主,蘇武要這大宋權柄之下的自主空間。
大宋,其實算是暴斃,暴斃之前的任何時候,它都是一個極其穩定的國家政體,哪怕有許多亂事,總體而言,大宋的統治基礎,其實比前麵幾個大一統的朝代都要穩固。
蘇武就是要在這個極為穩固的大宋之下,爭取權柄之下的自主,等待大宋的暴斃崩塌。
發完了錢,朱武也還有工作,便是再來稟報:“將軍,戰後湖州城送來的物資裡,糧食菜蔬不算,現錢,又來八十萬貫。”
“糧草之物也再去統計清楚。”蘇武點著頭,這湖州一城,兩番,就給出了一百六十萬貫現錢,這仗,其實是賺錢的。
也可見江南之富庶,遠非山東可比,便是山東之地,百年千年,以富庶而言,永遠也趕不上江南之地。
這仗,就得這麼打下去,這錢也就得這麼撒下去,做大事不能惜身,不能摳摳索索,哪怕賞賜越來越高,都得這麼賞下去。
與軍漢們斤斤計較,毫無意義,錢這種東西,其實是會貶值的,一旦真的大戰而起,錢就會越發不值錢,反而生產出來的東西會物價飛漲。
錢這種東西,花出去了才是錢,沒花出去的,那就是一堆沒有用對地方的廢棄金屬。
這才是經濟金融之道理。
來日,撫恤還得更高,那遼人之頭與女真之人頭,還得更貴。
此時此刻的這個時代,這些“廢棄金屬”不用在軍漢身上,來日就得被人搶走。
第二日,湖州城各處招兵旗幟,待得一二日去,湖州下轄各縣各村鎮,也會到處豎起了招兵旗幟。
軍營之中,正在開始擴充戰兵,三千輔兵,除了少數實在用不了的,皆發甲胄兵刃,充到各營之中。
還留一些輔兵骨乾軍官,隻待新兵來了,再做管理之事。
湖州城內,倒是也較為踴躍,江南之地,還真就不比北方,至少吃得飽的人比北方多,此番一戰,不知多少青壯漢子在城頭之上親眼目睹,自也能激起一部分人心中的熱血。
那些小廝、家丁、護衛、門客,便是其中主要。
這些人,身份地位不高,但多又能基本吃飽,其實也算是良家子的範疇。
再加上杜興的宣傳,宣傳軍中之月例俸錢,軍中如何賞賜,軍漢們一戰而下,能得多少,便是吸引力也極其大……
初初招兵,倒也還算得上熱鬨。
便是一個一個的漢子,從城內往軍營裡來,開始熟悉輔兵之事。
說江南之人不善戰,其實這句話有很大的偏頗,這個偏頗的認知,隻因為江南富庶之人比旁處更多,在許多危機之時,其中就會出更多軟骨頭。
但江南之地,並非全是富庶之人,曆朝曆代,依舊出得不少能征善戰之兵,便不一一贅述。
終究是一個道理,拋頭顱灑熱血、保家衛國上陣殺敵這件事,從古至今,古今中外,還是靠良家子。當然,也有少數富裕階層也能做得到。
所有問題,自都辨證來看。
湖州府衙,自也幫著在忙……
湖州城外,堆了萬具屍體的京觀,京觀堆了兩座,冬日,倒也不急,可多堆一些時日。
至於往後到底把這些人埋到哪裡去,這就是湖州府衙要考慮的事情了。
這京觀堆起來,便是為了給湖州人一個巨大的信心,雖然幾百年不聞戰事了,但人類,終究是一個殘忍好鬥的物種,這是基因裡帶來的。
見得此番一戰與這一幕京觀的湖州人,往後再麵對戰事,必然不會轉身就逃,定然也敢拿著兵器上城頭來。
蘇將軍帶人往湖州裡去,杜興有許多任務,采買做軍衣的布料,多招募木匠鐵匠之人,乃至更多買一些糧草之物。
蘇武則要去府衙裡,收到了這麼多錢與物資,也該與湖州城的那些大小官吏與達官顯貴見一見,感謝一下,這就是人情往來。
蘇武打馬入城去,湖州城內,倒也熱鬨,諸般店鋪都在營業,百姓們依舊如往日一般生活。
隻看得蘇武高頭大馬而來,街道上的行人雖然不認識他,卻多是與他拱手行禮,蘇武也到處點頭示意。
百姓,永遠是可愛的,不論哪裡的百姓。
入得府衙去,少不得一頓酒宴,蘇武倒也不多吃,隻管感謝在座之人。
在座之人,自也個個開懷,便是知道,蘇將軍隻要在這裡,這湖州城定然遭不了賊,這一戰,著實給這湖州人開了眼界。
這份信心,百倍千倍的多。
這般情景之下,蘇武還真有些不好意思再要錢了,倒是知府邢嶽來說:“將軍隻管作戰,但再在湖州之地與賊開戰,賞兵之錢,將軍不必擔憂。”
眾人也一個個笑著作保,更有人說:“將軍放心,但有賊人再來,賞兵的錢,不在話下,隻要將軍在湖州境內一日,糧草之事,永遠無憂,便是將軍來日轉戰他處,糧草但凡有缺,隻管往湖州來說,我等也當為將軍想儘辦法去運。”
蘇武其實很感動,這戰爭,當真要人親眼得見,也難怪西軍善戰,西軍之善戰,就是邊境之民永遠都能有切身體會,所以,軍民之間的關係,處在這種正向循環裡。
蘇武相信今日在場這些人的話語,他甚至覺得,哪怕他回到了山東去,來日但凡派人派船到湖州來,說要籌集糧草或者采買物資,這些人雖然不一定會多麼慷慨大方無私,但也定然不會讓蘇武失望。
這就是基本的人心。
這一戰,值得,蘇武交到了整個湖州人的真心。
蘇武多話不言,隻管起身一禮,一盞老酒,一飲而儘。
蘇武陡然想起一件事來,自己好似喝的是黃酒,雖然湖州並不以黃酒聞名,但今日就是喝的黃酒。
他想起了老宗澤,婺州義烏人宗澤,他昔日說過要請蘇武嘗一嘗江南之黃酒。
再斟滿,蘇武再飲了一盞,便當是宗澤請的,蘇武嘗到了。
一場大宴散去,蘇武出城。
回到軍中,稍稍散了酒意,烤著炭火,朱武來報:“將軍,今日招得八百餘人,這是其中名冊與湖州府衙送來的戶籍……”
蘇武接過,稍稍看了看:“儘快操練,雖然操練不得多久,但也要讓這些人知道如何做一個好輔兵。”
“將軍放心就是。”朱武點著頭。
如今蘇武這攤子徹底鋪開了,許多事,真就隻需要一個命令一句話,所有人都會恪守職責,做好自己該做的事。
這一點很重要,一個組織裡,就得需要這種生命力,生命力旺盛之時,這個群體組織就會蒸蒸日上,一旦生命力下降了,這個組織就慢慢在腐朽。
聞煥章又送來一疊文書,說:“將軍,此乃各部擴充之編製……”
蘇武看得幾眼,各營,五百之數,皆擴充到了七八百之數,便也點頭:“甚好,交代下去,便是對於同袍,定要多有照拂,若出什麼欺壓之事,從指揮使到都頭,再到隊頭,全部嚴懲不貸。”
蘇武所言,都是小事,但到得基層軍漢,那自都是大事。
朱武來問:“要不在軍紀之中,再加一條,每日來背,不得欺壓同袍。”
“可以,加六個字。”蘇武點頭認可,便是蘇武學了一招辦法,把軍紀之事,編成了簡短之語,讓軍漢們每日來讀,無事就背。
便也讓鐵叫子樂和在編曲調,編成一首曲子,曲子得朗朗上口,讓軍漢們日日傳唱,起床了先唱一唱,吃飯了也先唱一唱。
最直白的洗腦之法,但定然會好用。
思想政治工作,就是這樣從細微之處開始的,從來不是從講大道理開始的……
忽然,門外進來一個令兵稟報:“稟告將軍,營外來了一群人,數百之多,說是要請見將軍。”
蘇武微微皺眉,已然落夜,湖州城早就關門了,哪裡還有數百人來見自己?莫不是賊人有叛逃的?
便問:“哪裡人?”
“說是什麼婺州人,差點與遊騎打起來了,他們說自己是官軍,但怎麼看都不像,皆是破衣爛衫,丟盔棄甲的,那領頭一個,倒是看起來高大壯碩。”
蘇武皺眉再想,婺州?
“把那領頭之人叫進來!”蘇武點著頭。
婺州,此時應該已經深陷戰火之中,何以有婺州官軍出現在四百裡外的湖州之地?
倒是四百裡也不算遠……
隻待等著,不得多久,一個壯碩高大的漢子便進了大帳,蘇武正在打量,那人躬身一禮:“卑職婺州步軍都虞侯王稟,拜見蘇將軍!”
蘇武聞言一愣,立馬站起身來,再把王稟上下一打量,當真也是一條大漢,卻是麵容上又有幾分江南之婉約,便是秀氣,麵容與這身材還真有些不相符。
蘇武隻管請一手:“王虞侯請坐就是。”
王稟拱手一禮,卻問:“不知蘇將軍可否賜一些吃食來,卑職一路帶人一路從婺州,過新城,從昌華過安吉,到的湖州,沿路著實困頓……”
蘇武立馬呼喊:“快,上酒菜,把營外婺州之人都請進來,安頓飯食炭火!”
喊完,蘇武又抬手一招:“坐到近前,烤一烤炭火!”
那王稟當真不矯情,便搬著大帳裡的馬紮,往蘇武跟前去坐,也有話語:“拜謝將軍,卑職本是在婺州與杭州邊界之處與賊周旋,陡然看到有許多潰兵往新城之處來駐,抓了幾人,得知蘇將軍在湖州大展神威,一萬之兵大敗呂師囊十萬之眾,卑職便立馬率領部眾前來投效,還望將軍不棄!”
便是話語在說,又是大禮。
“你部眾還有多少人?”蘇武問道。
“卑職部下,還有八百餘人。”王稟答著,隻看先來了頭前蘇武吃剩下的兩個麵餅,王稟拿在手中就啃。
蘇武聽來看來,便知其中之苦,新城,是杭州之南的一個縣城,王稟是從婺州通過杭州地界到得湖州,其中危險重重自不用說。
許是翻山越嶺,許是晝伏夜出。
江南都打成了一鍋粥,唯有這婺州王稟,卻能堅持與賊周旋到如今,方臘百萬之賊,王稟幾百之兵,依舊還在堅持周旋戰鬥。
這兩三個月來,王稟過的什麼日子,自就不必多言了。
難怪,曆史上的王稟以一個婺州步軍都虞侯的小小職位,一戰之下,就被童貫看中,直接帶到北方去,升任河東路兵馬副總管,太原重鎮兵馬都總管。
這王稟,當真是個狠厲角色,曆史上,金軍南下之時,北方全線潰敗,城池到處陷落,唯有他鎮守的太原,堅若磐石。
金人久攻不下,拿王稟一點辦法都沒有,金人最後與宋廷談判,宋廷直接把太原割讓給了金人,換一時苟安。
王稟接到了聖旨,讓他出城投降,他不尊聖旨,繼續堅守太原,連金宋都暫時罷兵了,整個天下,還有太原王稟一人,在太原與金人奮戰。
八個多月,城中糧草吃儘,牲畜馬匹皆無,便是連樹皮都吃完了,依舊奮戰,不知殺傷多少金人。
最後,城破,王稟便是帶著百人依舊巷戰不止,殺敵無數,最終身中數十槍捅刺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