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姝無可如何地擺了擺頭,這般暗流湧動的微妙氣氛,總感到有些怪怪的,有點難以適應,但兄姐們向來對博弈之戲興味濃鬱,少年人麼,自免不了好勝心切,她也隻得應聲過來了。
從子默手中接過彈棋,少姝莞爾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小妹鬥膽了,還望哥哥手下留情。”
說話間,雙方便擺開了陣形。
子獻還處在方才得勝的亢奮之中,彈球在手上搓來搓去,但一瞅準了目標,攻勢淩厲,那架勢,務求先發製人。
方才從旁觀察,已知子獻熱衷快攻快取的路數,少姝卻不急,她平心靜氣地或撥或撇,有意無意地打開了他先頭而來的飛彈,同時暗暗調動自己的棋子,為躍入對麵的龍門口清理出通道來。
即使一時境況處於劣勢,少姝亦能從容不迫地應對,好一陣子,兩人的棋子自顧自地若飛若浮,風飄波動,與上一局的風格氣魄迥然相異。
“這下可有意思了。”子默若有所思,在棋盤邊上來回地轉悠,拭目以俟。
漸漸又到了決勝的時刻,少姝與子獻難分伯仲,俱是各差一二子便將鼎定勝負的架勢。
子獻漸漸心急,胡亂抹掉滑至眉心的汗滴,不覺腕力收緊,隨即,指間一枚黑色的小小“兵卒”呼嘯而出,在大家的驚歎聲中,將原先停在少姝洞口的一子大力推將而入——接著,它便晃悠了兩下,杵在邊緣,再無動靜了。
“唉呀,”子獻大憾跺腳,慘呼道,“差若毫厘,繆以千裡!”
(差若毫厘,繆以千裡:意思是開始時雖然相差很微小,結果會造成很大的錯誤。《禮記·經解》:“《易》曰:‘君子慎始,差若毫厘,繆以千裡。’”《史記·太史公自序》:“故《易》曰:‘失之豪釐,差以千裡。’”雖然現存的《易經》版本裡均沒有這句話,但是《禮記》和《史記》都引自《易經》,足以證明出自《易經》。)
“輪到少姝姐姐了。”少嫆尖細局促的嗓音暴露當下的忐忑不安。
少姝輕輕嗯了聲,眯起眼,側過頭,從她那枚待發彈棋的角度,洞察過預經局道的變化之理,屈伸之形後,眸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亮光。
接著,她泰然自若地從袖袋內扯出一方巾帕來。
“少姝,莫非你要用手巾甩棋?”少妍表情一變,張大了眼睛和嘴巴。
“什麼‘甩棋’?”少嫆頭回聽說,隻覺新奇。
“曾聞文帝於此技以特好,他以手巾拂棋,無有不中的。”雖如此說,子默也是滿臉地將信將疑。
少妍又道:“傳言有人向文帝自薦說自己也能,文帝就請他來,此人拿下頭上的葛巾來擊打棋子,比文帝的技藝更顯精妙!”
(葛巾:葛布頭巾。)
“說個沒完沒了,且收聲仔細觀看。”少嬋笑,嫌他們喋喋不休聒噪得慌,“這回你們也要‘開眼’啦。”
但見少姝手中的巾帕揮動起來,由慢至快,忽而,她大臂有了動作,在旁觀戰的,隻覺一時間颯爽生風。
隻聽噗的一聲輕微作響,留在子獻洞口對角——距離甚遠——的棋子斜彈飛起,熒熒然化作道白虹,一發而過半局,直襲對方洞口!
電光火石間,滑石霧散,雲布四垂,一切歸於闃寂,少姝麾下的棋子已進了個乾乾淨淨,龍門外未遺纖毫。
“好了,承蒙哥哥相讓。”少姝拱拱手,輕描淡寫地說完,才籲出一口氣。
“這腕力巧用的,出神入化啊。”少妍讚起來,大家才有了反應,齊聲稱少姝絕藝。
“彈棋局上事,最妙是長斜。”少嬋點評中肯,“關鍵她這招長斜竟是用手巾使出來的,越發了不得。”
(“彈棋局上事”句:出自白居易的詩作,再一次實現了詩句的穿越引用。不過,郭林宗先生好友蔡邕亦著有《彈棋賦》一篇,文中有“放一敝六,功無與儔”,說的也是抹角斜彈的彈棋之法,且相當厲害,可見類似於長斜的技法東漢已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