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嚴守佛門戒律成了此時解救困境的上上之選,沙彌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連磕頭應道:“能做到,能做到!”
聽他們底氣不足,細如蚊呐,匐勒在旁沒好氣地連聲嗤笑:“呸,能做到,我信你們個鬼!”
“少姝姐姐,什麼是戒學呀?”出於好奇,阿圓低聲問。
(戒學:佛圖澄重視戒學,平生“酒不逾齒、過中不食、非戒不履”,並以此教授徒眾;對於古來相傳的戒律,亦複多所考校。如其高徒釋道安《比丘大戒序》說:“我之諸師始秦受戒,又之譯人考校者勘,先人所傳相承謂是,至澄和上多所正焉。”除道安外,其著名弟子還有法首、法祚、法常、法佐、僧慧、道進、僧朗、竺法汰、竺法和、竺法雅、比丘尼安令首等,師徒們弘法的時代,正是西晉末年的混亂和此後相繼興替的"五胡亂華"時期,佛圖澄率先以佛理勸誡當時後趙皇帝石勒普施德化,勵行慈濟,拯救了許多蒼生,使佛教從民間少數信仰進入皇家大力倡導扶持,在魏晉南北朝時期開始全麵流行,加速了佛教中國化的進程,成為中華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這其中的兩位關鍵人物,一位是西域高僧佛圖澄,另一位就是建立後趙的傳奇奴隸皇帝,被毛&bp;澤&bp;東同誌稱為一代少數民族政治家的石勒。出處為紀登奎《毛&bp;澤&bp;東&bp;主&bp;席談後趙石勒》,毛&bp;主&bp;席對紀登奎說:“你們山西武鄉縣,兩晉時出過一個馬上皇帝石勒,他是一位很有軍事統帥能力和政治遠見的少數民族政治家。”&bp;紀登奎,山西省武鄉縣人,曾任國務院副總理,中央政法小組組長,中央軍委領導成員等職,1988年病逝於北京。)
“佛家的戒學,當是關於戒律的修學,不是三言兩語所能道儘的。”
“哦,就是不要不要不要——的意思?”
“大致如此吧,人的自覺,多是從第一步的立戒生規開始的,譬如儒家的聖人之教,也有很多禁絕不為的事情。”
“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佛圖澄頷首,表示同意少姝的解釋,轉而諄諄叮囑起來,“做一點,是一點,得見心性之際,你等行事自會改觀,雖說各人根器不同,也皆可化導向善!貧道言儘於此,待來日相見時,你等若能改過遵循,貧道便是你等的導引之師,若仍是怙惡不悛,那貧道亦不便再多管閒事,屆時,這缽中之火可儘數歸還列位。”
(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出自《&bp;孟子·離婁章句下&bp;》&bp;,孟子辯證地認為,有所不為的目的是為了有所為,要分清楚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說明人要明辨善惡之心,不要被自己的**所吞沒。)
(根器:佛教教義名詞,指先天具有接受佛教之可能性。“根”比喻先天的品行,“器”&bp;比喻能接受佛教的容量。)
寺眾們心中一凜,無不凝神定睛觀望,原來,那大和尚掌中的黑亮陶缽裡,竟還有火苗在簇簇燃燒,新一輪的忌憚畏懼驟然而生。
隨著“劈劈”“啪啪”的連續的幾聲脆響,微弱的火星兒從火苗頂端迸發四濺,就算是業已給收伏於缽中,也像欲拚命掙脫&bp;似的,心無旁騖地要過往他們這邊來,卷‘火’重來的意圖昭然若揭。
身上各處的燒傷**辣地鑽皮灼痛起來,已成驚弓之鳥的寺眾們爭先恐後地叩首允諾,伴著時高時低的嚶嚶啜泣,其苦萬狀。
這些人心底還是不服氣的,他們無力地想著,笑話,此等恐嚇威脅的手段,與自己平日裡行徑有多大分彆?隻不過這回,布下陷阱的獵人換成了對方,他們變成了瑟瑟發抖的待宰羔羊,且對方更加裝腔作勢,好像今日如能幡然悔悟,就會得到多麼大的恩典一樣!但形勢逼人,眼下隻好俯首帖耳,不管對方憋著何等壞招兒,也隻有先保命再說了。
佛圖澄轉向少姝端詳片刻,驀然微笑起來:“少姝姑娘,何以神情之間又透出幾許忿懣,這可十分傷身啊。”
少姝詫異,放棄笨拙地掩飾,乾脆坦然答道:“是麼,大師依舊看得出來?唉,還以為爐火純青,原來耐性疏淺,叫大師見笑了。”
一旁的思霄不禁笑著連連搖頭:“大師,她這是想偏幫你哩,警醒也須切膚,方能令他們銘刻在心。”
隨著少姝難為情地收起她的手勢,寺眾們的傷痛明顯再度消減下去,他們撐起脖頸,瞅向少姝的眼神可說是又恨又怕。
“少姝姑娘純良忠直,輔以踔絕膽色,這才壓得住陣腳啊。”佛圖澄笑著收回了視線,和顏懇切道,“隻是得饒人處,予人餘地,亦是自留餘地。”
“少姝姑娘的氣候,確乎爐火純青不假。”匐勒有什麼說什麼,那語氣一聽便是打心眼裡的欽佩折服,畢竟,少姝所使神通,乃是他平生所見第一人。
少姝訕笑,想要打住他,聲線不由提高些許:“多謝褒獎!”
這時,思霄衝少姝一伸手,她當下會意,利落地將裝有草木灰的香囊奉與舅舅。
“幸而還留了些許殘渣碎末。”少姝爽直地笑說,著手整理頭發,三兩下便繞起了兩朵丫髻。
舅甥倆此般舉動引得阿圓等人不無詫異,不曉得他們葫蘆裡賣的啥藥,同時也看得寺眾們益發心悸肝顫,霎時唬得臉青唇白,低吟聲又開始此起彼伏。
佛圖澄倒像一目了然,但也多問了一句:“道兄必得如此嗎?”
“這憨丫頭的火氣已然宣泄過了,栽到她手上,也合當是這班小人的劫數,往後,她們娘倆還要在山上安安心心度日。”思霄歎息。
少姝往地上眾人掃視了一圈,垂手承認:“沒辦法,我也不想被人看作食血啖鬼的獰惡夜叉——不管對方是何人。”
“愛恨嗔癡蒙蔽心智,適時忘懷,或可幫他們省卻掉日後的諸多煩苦。”佛圖澄頷首道。
“隻好撚念作灰,勾消前緣,讓該記的記住,而那些秋毫之末,不如就拋散風中吧。”思霄說完,輕輕地吹了口氣,在眾人屏息注視之下,他手上的那捧香灰倏爾升華,凝作一股晶瑩剔透的香風,旋繞四圍輕盈地飛過一圈,轉瞬間便無影無蹤了,真個是煙飛灰滅,不著痕跡。
(升華:舊指事物的提高和精煉,或指仕途升遷,現指固態物質不經液態直接變為氣態。)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後世果,今生作者是。須知業力不滅,六道輪回,並非不信佛陀便可不受因果的,望你們好自為之,從此改悟前情,發奮正途,行了,回去吧!”佛圖澄渾樸淡然的聲音再度響起——試圖或者說不帶什麼企圖的——一點點敲擊著眾人的蒙昧。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後世果,今生作者是”:語出《三世因果經》,此經在一定層麵上有勸人向善的作用,也有佛家學者認為該經是後人拚湊《佛說善惡因果經》詞句,複經潤色而成。)
“欲知前世因……”寺眾們皆呈一副豁若夢寤的呆樣,反應過來便開始齊聲誦念,誦罷,忙磕頭稱謝,個個感恩不迭。
輕描淡寫的處置令他們暗裡多少有些異樣,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震蕩,似閃電一般穿透了他們的心,那到底是什麼?
所有人因長時間撲跪在地,想起身時,隻覺膝蓋已僵得不能動彈,又不敢流露出絲毫怨懟之色,隻好哼哼唧唧地相互扶帶著站立起來,陸續躬身行禮而退。
初時,他們還三步一回頭的,待終於斷定這邊是真心實意地放他們走了,這才心生竊喜,慌不擇路地拔步而去。
在他們匆匆的回望中,林間的一僧一道就像矗立不動的高塔——能將沉寂心底的妄念悉數收伏鎮壓似的——那麼近,又那麼遠。
“思醫師,何不送他們到官府去一了百了,反而輕飄飄放他們走人?”本來還在期待看出好戲的匐勒分明不甘心,定睛望著遠處快要不見的諸多倉惶身影,悻悻然發問。
一有心事就掛相的尹毅也流露出憂色。
“送去官府也不能擔保他們即刻洗心自新,懾於此番皮焦肉爛,也夠他們安生幾日的了。”思霄答道。
(洗心自新:意思是清洗心中汙濁,改過自新,出自道教類書籍《雲笈七簽》卷九三:追悔既往,洗心自新,雖失之於壯齒,冀收之於晚節。)
少姝稚氣地鼓了鼓兩邊臉頰,忽想到什麼,疑道:“難不成舅舅你有更相宜得當的手段?”
“自然是大和尚有啊,然而時機未至,不防拭目以待。”思霄給出的答案一如既往的——吊人胃口。
這倒不是他成心地故弄玄虛,往常,思霄一向提點外甥女,事先知曉一切的走向必會趣味大減,趁著“年少無知”,還是要懂得慢享自己“好奇無已”的曼妙繽紛。
(好奇無已:出自漢王充《論衡·案書》:“好奇無已,故奇名無窮。”意思是因為好奇不已,所以變化多端,使人難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