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衣服,準確找到了穴位,少姝用食、拇指掐捏了幾下,施施然擦淨了鼻尖汙漬,低呼起來:“當真極有效驗,沒想到,大師還通曉中華醫道,失敬失敬!”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大師慈悲,兼善醫術,能治痼疾應時瘳損,受惠之人無不感念敬重,你這上下乃是火熱迫血妄行,無妨,回去了用涼水洗臉並冷敷,再多喝些蜜水,這火氣便算完全壓下去了。”思霄轉而向佛圖澄笑道,“她小小年紀,也不曉得哪裡來那麼大的火性,一不小心便嫉惡如仇。”
“舅舅常說我脾氣虛弱以致於氣血不統,”少姝撇撇嘴,扯出了好一塊擋箭牌,更欲借題發揮,“都小兩年光景了,還沒有調理好。”
“聽聽這話頭,教會了她,倒先攢點起我來,一句接著一句,抓住小辮子就是舍不得撒手。”思霄佯作嗔怪。
少姝索性坦露心聲,嬌聲道:“舅舅,我頭疼得緊嘛,也不曉得怎麼回事,聽他們鬨騰得慌,這腦袋深處就一陣陣兒地疼,類似針紮般的,越疼呢,就越心煩意亂,耳際蟬鳴,目中火出,乾脆打定心思,要讓那些混充的寺眾也明白明白,肆意施加在旁人身上的,調換過來自己也同樣的不堪忍受!”
思霄沉吟,終於露出深有體會的表情,不得不承認:“嗯,以你眼下的年紀和閱曆而言,其間分寸委實難以把握,也罷,今日之事暫且翻過,切記從此不可過分使性,你想想,畢竟兩下裡你居於上風,若放任情誌失控,恣逞意氣,無聲無息間已遮蔽了道心,長此以往,恐遭反噬。”
少姝嘿然,不再作聲。
阿圓按捺不住,加大了嗓門乞求道:“思醫師不要責怪少姝姐姐了,萬幸有天降山火才搭救了我們,那群惡人被火追著燒是惡有惡報的呀!”
什麼,尹毅心裡一激靈,天降山火?莫非這成了一人一個說法?
少姝的手拍在小家夥肩頭,以示撫慰,接著幽幽道:“當謹遵舅舅訓誨,是我疏忽了,上回,大師也指教過,要起正念,善護念,唉,果是知易行難呐!”
“少姝姑娘能如此想已為難得,豈不知,心光被遮隻在一時,烏雲散去之後——哦,用中華的話語來描述——天地便會複歸清明,自現本來麵目。”沒想到佛圖澄也打了個比方,與思霄的視線相接,後者露出了會心的微笑,接著,他又溫言道,“念頭來了不睬它、不壓它,也不跟它跑,任運隨緣,應萬機而無住,這就是我們的法身自相,待妄念消儘後,心性發揮自如,本具無窮的神通妙用。”
好端端地,大和尚提及“神通”雲雲,雖然不明就裡,但一向信奉神靈奇跡的匐勒還是升起了興頭,他忍不住插言道:“大師,說到神通,在我們祅教中,皆視聖火之力為神通,小人鬥膽,敢問佛道中神通又是如何得以驗證呢?”
佛圖澄隻略作思忖,便如正中下懷一般,笑吟吟道:“貧道多說無益,還請諸位檀越觀此缽中變化。”
匐勒和阿圓麵麵相覷,接著雀躍不禁地湊上前來。
但見那佛圖澄合掌念咒,跟著大喝一聲,缽中的烈焰內頓然生出了青蓮一株,亭亭玉立,須臾間壯大怒放,少姝甚至覺得自己聽到了那纖弱而清脆的天籟之聲。
再細看正中心的嫩蕊,竟有凝珠幾點閃爍著光華,全部打開的花瓣旋即輕搖曼舞,幽香襲人,五色照耀下,有令凡所見者,無不心生歡喜的奇異魔力。
隨著陶缽輕輕地轉動,內裡叢叢火舌漸次萎靡下去,一晃眼,缽中所盛之物展眼變作滿滿的清水,而那蓮上晶瑩的花瓣仍兀自舒展著,超邁脫俗的氣韻,催人禰想遐思。
阿圓今日算貨真價實地開闊了眼界,他猛回頭,瞄見了目光空洞的尹毅,眸子一沉,遂靈機乍現,歡蹦亂跳地來到尹毅身邊,絮絮聒聒眼前呈現的種種異象,到了最後,他小腦袋裡再也搜尋不出什麼言詞來了,終於自覺,其實無人可以確鑿形容這聖景之美。
少姝抬頭,留意小娃的舉動間,嘴角微微地上揚,兩眼眯成了一條縫,心底著實暖意融動。
“我聽阿圓驚呼也如同親見了,適逢其會,真是三生有幸。”尹毅抿嘴笑笑。
匐勒更是看得癡了,他直勾勾地注視著眼前異象,視線一瞬都舍不得移開,心中如漲潮般湧升起敬畏。
眾人耳畔傳來佛圖澄響徹如雷震的唱頌,穿透了異香異氣的洇潤直達心底:
“動中火裡蓮,靜中水裡蓮,無明到清明,水火走一遍。”唱完了,佛圖澄溫言道,“佛道神通所傳導的,實為佛心蓮性,生於汙泥卻不沾染分毫,純潔、清淨、永恒。”
匐勒的目光猶自癡癡粘在陶缽中好久,仿佛那是無所不能的聖器似的,他深深吐出一口氣來,合掌恭敬讚道:“佛法幽深高妙,大師所展示神通,乃是小人我平生所見之第一人啊!”
說完了,他略顯猶疑地四下裡打量過一圈兒,油然而生某種似曾相識的感應,仿佛相仿的慨歎在此前剛剛領略過一般,究竟起因何事,卻又道不出個名目來,這種無奈,恰如隔靴搔癢,離找對地方還是差了那麼一點點。
匐勒沒注意,他身旁的少姝輕嗽一聲,同時衝舅舅調皮地眨了眨眼。
佛圖澄又緩緩開口了:“佛道有‘花開見佛性’之說,此花即指青蓮,是蓮的智慧和境界。人有了蓮的心境,便可見佛性了。”
(青蓮與佛學:青蓮是一種睡蓮,葉子寬而長,青白分明,印度人認為具有偉人眼睛的特征,所以用來形容佛的眼睛,佛眼即稱為“蓮眼”,以青蓮花比喻佛眼之好妙,《維摩詰所說經.卷上》有“目淨修廣如青蓮,心淨已度諸禪定”,蓮花也常用以指稱和佛教有關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