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起上一世加班時隔著玻璃幕牆眺望的都市霓虹,此刻掌心攥著的茅草,竟比甲方合同更真實刺人。
原來無論哪個時代,底層百姓的血都是上位者最廉價的燈油。
蒙統渾身肌肉繃如鐵鑄,草莖在他粗糲的指節間碾成碎末。
陳遠按住少年顫抖的臂膀,唇角勾起冷峭的弧度。
亂世的棋局已然擺開,既然天意讓他來此,何不做個掀翻棋盤的狂徒?
“蒙憨子,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可敢隨我…”
草垛簌簌落下的碎屑裡,陳遠正掰著手指給蒙統描繪藍圖。
忽然頭頂天光大亮!
二大爺枯樹皮似的臉懸在上方,渾濁的眼珠瞪得滾圓:“作死啊!剛把瘟神送走就敢嚼舌根!”
“疼疼疼!”陳遠踮著腳求饒,鼻尖飄來老人身上經年不洗澡的怪味兒。
這老頭方才還跪在地上裝孫子,此刻倒顯出幾分遊俠兒的狠勁。
蒙統捂著耳朵傻笑:“二大爺手勁兒比公孫瓚的馬鞭還帶勁。”
“小兔崽子懂個屁!”二大爺啐了口唾沫,缺牙的嘴漏風:
“不跟那群狼崽子說王家村有壯丁,你們早被拖去當箭垛子了!”
說著從懷裡掏出半塊發黴的麥餅,掰成三瓣塞給陳遠和蒙統,自己留下一塊剛要往嘴裡送,卻被一道人影奪走。
張桉將奪來的麥餅塞進嘴裡,突然抬頭,含糊道:“秦法雖苛,猶有徭役之期,今公孫氏月月征兵,分明是要榨乾幽州血脈。”
少年清瘦的指節捏得發白,袖口露出的腕骨上還帶著抄書磨出的繭。
陳遠心頭一跳,這書呆子本來孱弱多病,獨好讀書,平日裡悶聲不響,竟把《過秦論》嚼透了。
他順勢躍上磨盤,晨霧沾濕的粗布衫貼在背上:“諸位可知董卓為何能挾天子?”
村民們麵麵相覷,蒙統打量了一下自己,撓頭時帶起一陣草屑:“因為他...胖?”
“因為他掌西涼鐵騎!”陳遠猛地振袖,驚飛簷下麻雀,“這世道,刀劍就是道理!咱們種地的钁頭能刨食,就不能刨他公孫瓚的祖墳?”
人群裡爆出壓抑的笑聲,瘸腿的李鐵匠突然掄起打鐵錘砸向砧板,火星四濺:
“陳小子這話糙理不糙!前年征走的三十後生,回來時...”
老人哽咽著舉起斷指,“就剩這個裹屍的布條!”
壓抑的嗚咽聲在晨霧中蔓延,陳遠望著人群裡那些空洞的眼睛,突然想起前世寫字樓裡加班的深夜。
原來無論古今,被榨乾血肉的螻蟻都會發出同樣的悲鳴。
“阿遠哥...”
張桉忽然輕扯他衣角,少年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層層揭開是半部殘破的《六韜》,“昨夜在王家當鋪後巷撿的。”
他指尖撫過“文伐”二字,眸子亮得驚人。
陳遠呼吸一滯,這書呆子怕是早存了反心,連“文伐武攻”的由頭都備好了。
他剛要開口,肚子卻發出響亮的腸鳴。
二大爺笑罵著拽他下來:“乾大事也得祭五臟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