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鐵鏟的煙鍋子在井台上磕出一串火星,寒風裹著雪粒子往他脖頸裡灌。井繩“吱呀呀”絞動的聲響像鈍刀刮骨,吊上來的鹽桶裡,鹵水泛著渾濁的黃油光,浮沫裡還裹著幾根枯草——這本該是川南最上等的“雪花鹵”,冬至日采的鹵水能熬出細如銀沙的貢鹽。
“井王爺發怒了......”老灶頭跪在冰涼的青石板上,指尖剛觸到水麵便猛地縮回。這鹵水冷得邪門,臘月裡本該溫熱的鹽脈,此刻卻像浸過屍體的寒泉。三十丈深的井底突然傳來悶響,井壁簌簌落土,驚得晾鹽架上的麻雀撲棱棱亂飛。
陳三勺赤腳衝進鹽場時,草鞋早不知甩去了哪個溝渠。少年靛藍粗布褂子裂成條縷,褲腳結著冰碴,手裡攥著的綢緞碎片在月光下藍得發烏:“祠堂的灶王印叫人撬了!石壁上留的布頭帶著錢家染坊的提花暗紋!”
祠堂的青磚地凝著白霜。神龕上方嵌了三百年的鑄鐵灶王印不翼而飛,四角固定用的虎頭銅楔歪斜著,豁口處沾著青灰色粉末。王鐵鏟蹲身撚起一撮,煙鍋頭湊近一烤,酸澀味兒直衝腦門——這是用綠礬油蝕過鐵器的痕跡。
“錢家商隊往西山去了十五輛馬車。”陳三勺跺掉腳上的泥坨,凍紫的腳趾縫裡滲著血,“車轍印比往年深三寸,輪軸都壓彎了!”鹽工們舉著火把圍過來,火光映著井台上凝霜的鹽花,竟泛著詭異的鐵鏽紅。
老灶頭突然劇烈咳嗽,痰裡帶著血絲。自打去年錢萬貫強占西山鹽道,這口養活了七代人的鹽井便日漸衰微。他摸出祖傳的犀角鹽度計插進鹵水,本該浮起的犀角竟直沉桶底——鹵水濃度已不足三成!
“快看井台!”有人突然驚呼。青石縫裡滲出黑水,所過之處鹽霜儘化。陳三勺撲到井邊,耳貼井壁細聽,底下傳來“咕嚕嚕”的悶響,像是有什麼巨物在翻騰。遠處馬蹄聲驟起,錢家商隊的藍燈籠在雪夜中連成鬼火,最末那輛馬車的麻布簾子被風掀起,露出半截頓鑽鐵頭——那是鑿深鹽井的凶器!
少年抓起井繩就要往下滑,被王鐵鏟死死拽住:“不要命了!這動靜分明是鹽脈改道,井下怕是......”話音未落,井口突然噴出丈高的黑水,腥臭撲鼻。陳三勺抹了把臉,掌心黏著的黑漿裡竟混著朱砂土——這是西山官鹽水道才有的土色!
陳三勺蹲在染坊後牆根,鼻尖頂著曬鹽剩下的苦鹵味兒。竹竿上飄著的靛藍綢緞在日頭下泛青,卻讓他想起祠堂碎布在月光裡的烏黑——那料子經緯間藏著錢家特製的銅錢暗紋,去年府台大人收的萬壽綢便是這般花樣。染缸旁堆著十幾個空壇子,壇底殘渣泛著詭異的幽藍。
“三勺!東家讓你送兩壇燒刀子去錢府賀冬!”管賬的吳先生隔著牆吆喝。少年應了聲,眼珠子一轉,抄起酒壇就往西山跑。錢家宅院立在山腰,五進三出的青磚大院圍得鐵桶似的,可他打小鑽鹽井練的壁虎功不是白給——腳蹬牆縫手扒磚棱,黃桷樹的枯枝往院牆一搭,眨眼便翻上樹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