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姬閬仍有顧慮道:“如此確要陪上全部身家性命,穩妥與否?”
虢公姬醜嗤笑道:“便看君做何想也!若想安生度日,恬顏為之即可,放任天下,自此不問政事!若想擁天子之名,掌天下權柄,則當與世而爭,爭勝而興,爭敗無憾,君又何患之?”
聞此一言,周王姬閬方才寬心問道:“虢公意將如何行事?”
虢公姬醜當即拱手直言道:“適聞庶支姬詭諸竊居晉侯之位,更無故誅殺嫡支桓裝二族,我便以次為名出兵除叛,繼而扶立嫡親子嗣即位晉君,如是新任晉君必當念王之恩,及後定當忠心事王也!而就天下大勢,此消彼長,臣晉得利而增勢,齊魯失政而減勢,如此數合,周必複興也!”
聞其述罷,仿佛盛周之勢便在眼前,周王姬閬當即下詔道:“虢公興周長策,寡人全力支持,周室六師任憑虢公差遣,待到功成之日,寡人必當親授虢公相職,以佐寡人治國!”
虢公姬醜當即俯身跪拜:“謝王上!”言訖,抽身而出,
其出而整軍備戰不在話下,周室王臣則是不遺餘力為其提供後勤保障。
秋末九月,虢公姬醜帥師四萬開赴晉地,人擁馬蹴聲勢浩大,其行跡輕鬆為晉哨探查知,隨將戰報傳至翼城。
雖說晉侯姬詭諸久經沙場,謂此見怪不怪,然則王師四萬大軍臨境,畢竟不是小事,由是舉朝商議對策。
眾臣早到,議論紛紛,戰和意見不一,唯有大夫士蒍僻居一側,不發一言。過不多時,晉侯姬詭諸從後轉出,直入君座坐定,其在帷後聽聞多時,眾臣之意業已知曉,然則皆不合意,故而歎言問道:“王師臨境,眾皆知了,於寡人言,戰則無懼,和無不可,隻是不知何則更好,敢問眾卿高見!”
待其音落,眾臣隨之紛紛上言,主戰倡和眾說紛紜,晉侯姬詭諸置若罔聞,進而望向大夫士蒍,斂顏問日:“士大夫可有高論!”
見君責問,大夫士蒍接言上奏道:“人為君,我為臣,周天子仍為天下共主,為免落人口舌,眼下不宜與其輕動乾戈!”
聞此,晉侯姬詭諸蔑言道:“如是說,大夫倡和也!”
大夫士蒍續言道:“和者,貴誠!心誌不誠,堪得和平?”
晉侯姬詭諸輕點其頭,隨之懇言道:“如是,戰不宜,和不適,大夫可有良策教我?”
大夫士蒍躬身呈言道:“以戰促和!”
晉侯姬詭諸不解道:“戰則有傷,傷則不合,怎見以戰促和?”
大夫士蒍解言道:“柔以懷鋼,假弱屈尊驕其心,持衡想拒墮其誌,敵不動,我不動,務必使敵戰而不得,則事可成也!”
晉侯姬詭諸聞言大悅,讚日:“妙哉,戰爭還可如此文藝,士卿大才!”言訖,當堂拜授大夫士蒍大將軍職,著其領軍三萬禦敵。
大夫士蒍叩首領命,眾臣齊賀晉公英明。
次日黎明,大夫士蒍領得三萬晉軍踏上征程,上卿俞庚副之為屬。
行軍半日,晉虢兩師會於翼城三十裡外郊野,突遇晉軍來敵,虢師一時茫然無措毫,是以不敢輕舉妄動,晉師則本著勸退敵師之誌,亦無先戰之意,兩軍由是不約而同,下令就地落營雜寨,以圖後計。
是夜,兩軍營中儘皆燈火通明,各自聚眾商議謀敵方略。先觀晉營,中軍大帳中,昏黃燭火下,大夫士蒍端坐將案前,餘部大小將領分列兩側,但聞大夫士蒍先語道:“兩陳相望,眾寡強弱相等,未敢先舉,吾欲令敵人將帥恐懼,士卒心傷,行陳不固,後陳欲走,前陳數顧;鼓噪而乘之,迫敵潰走,應當何為?”
上卿俞庚諫上道:“如此者,可發兵潛行至敵營兩側伺伏,再遣車騎繞行至敵營後側待命,另外多置旌旗,益添金鼓。及至交戰之時,鼓噪而俱起,敵將必恐,其軍驚駭,眾寡不相救,貴賤不相待,敵必走也!”
聞其此語,大夫士蒍搖首回道:“上卿之謀,合乎戰法,卻不合時宜!吾已差使哨騎探過,敵營所處地勢,兩側乃是一馬平川,綿延近十裡,無有設伏之地;且兩營相距不過數裡,我營車騎調動儘為敵營將士收在眼底,難掩敵耳目,則無談越其前後;勉力為之,則敵知我慮,先施其備,合戰之時,亟當是我士卒心傷,將帥恐懼,戰則不勝,猶如不戰也!”
聞其一番解說,眾將語塞。
大夫士蒍隨之謙言道:“我有一謀,眾將試聽可行否?”
眾將靜默待言。
大夫士蒍續言道:“此戰首要,旨在退敵,而非殺敵,當多發哨探往視其動靜,敵不動,我不動,待其糧草耗儘自退,是為最善者!如是察其有意發兵攻我,可審候其來,擇死地設伏而待之,另外我接敵之師,應當遠置旌旗,疏列行陳,佯我全軍儘出,勿使敵軍察我暗設伏兵。待戰之時,接敵即走,不得見有損傷,退之一段,敵必生疑欲還,適可擊金無止,令敵釋疑還追,直至牽敵入我伏擊之地,彼時三軍止而回擊,伏兵趁勢突出,或陷其兩旁,或擊其前後,將其陣形衝散,敵必懼而畏戰,潰逃四方!”
聞罷此謀,眾將紛紛稱讚,末了齊言頌道:“大夫高謀,吾等謹遵將令!”
大夫士蒍隨言起身,謂眾頒下將令,著上卿俞庚領兵一萬,密出大營擇地設伏,餘部將士則緊守營區整軍備戰,枕戈待旦以防敵軍突襲。
眾將聞聲受命,出而各自行事。
再看虢軍大營,亦是人馬橫行緊張備戰中,中軍大帳內人聲鼎沸爭論不休,有言占先偷襲者,有言以靜製動者,更有言還師傅待變者,眾說不一。
虢公姬醜一時亦亂了心意,更無良策製敵,衡量再三後聲言道:“我等身負興周大業,與晉一戰,勢在必行,退守絕無可能!而以靜製動之法,表麵看似穩妥,實則是亡師之途,我師遠征作戰,所攜糧草有限,難以與敵持久對峙!再有占先偷襲之法,亦非善策,我師行軍至此,已是疲憊不堪,還觀晉軍,以逸待勞兵峰正盛,強行催軍作戰,定是敗多勝少!”
眾將聞言皆是滿麵茫然,紛紛請將示下。
虢公姬醜稍加思索後回言道:“此一戰,不可退卻,不可急戰,不可緩戰,折中之法唯有尋敵行陣決戰,光天化日之下,一戰定乾坤!”
如此便簡明了,眾將齊目望向將台,謹待軍令。
虢公姬醜隨即會意詔令道:“著參軍葛涅著寫戰表文書呈交敵營,約期三日後疆場決戰,彼時,還望眾將用命,奮力死戰!”
陣戰唯勇,眾將呼喝道:“願尊號令!”
戰略擬定,眾將退下,虢公姬醜睡意全無,遂隨手抄起一卷兵書,靜靜品讀。
戰書傳至晉營,大夫士蒍閱後竊喜,當即召令上卿俞庚領軍出營,擇險要處埋下伏兵,更著餘部將士做好接敵準備。
三日之期轉瞬即至,兩軍如約出營對壘疆場,雙方主將陣前會話,虢公姬醜當先言道:“姬詭諸殘暴無德,戮殺宗親,難為人君!今奉天子詔,師出撥亂反正,其若識相,還位晉室嫡親,免動刀兵!”
大夫士蒍輕笑道:“周室承天之望,晉人無不敬仰,他事或可商量,然要除我晉君之職,動我晉室根基,卻是不可!還請天子以情度人,消戰弭兵以安天下!”
虢公姬醜急而怒道:“即是無法妥協也,便請出戰!”
大夫士蒍淺言道:“公若執意如此,愚夫自當奉陪,謹囑一言,此戰乃公迫戰,非我不敬王也!”
如此說罷,兩帥各自回歸陣中,皆依前者所謀而動,虢軍摔先發起衝鋒,欲求與敵一戰定勝負,但見晉軍陣中一陣騷動,不待接戰旋即倒旗拖戈而走。
見之勝利來得如此容易,虢公姬醜一時衝動失智,隨即使軍追擊。
而見虢軍上當追擊,大夫士蒍暗自慶幸,命軍一路且停且走,引誘惑虢軍去往伏擊之地。
追出一段,虢公姬醜心緒還歸冷靜,回過神來轉念一想,晉軍兵強馬壯,當不似如此不堪一擊,其今不戰而走,必有所謀,由是下令駐軍查看。
見敵生疑或退,大夫士蒍旋即下令鳴金止軍,而三軍將士依越鳴金不止,對之金音置若罔聞,仍就退走不止。
見之此景,虢公姬醜似如吃下定心丸,斷定必是敵主帥無能統禦三軍,見得王師威武懼而怯戰,由是複命三軍疾追。
見敵又起,大夫士蒍回首會心一笑,竟而寬心奔走。
不多時,大夫士蒍引敵入就伏擊之地,但聞一聲炮響,兩翼伏兵殺出,引敵之師亦就轉身殺回。
至此,虢公姬醜方知上當中計,然遇戰場情勢突變,一時茫然無措,更無談應對之策,隻得下令三軍速退。
晉軍後退乃是有預謀而退之,虢軍後退乃是不敵而敗走,隨之虢公姬醜一聲令下,三萬大軍旋即作鳥獸散,四向奔走令而不止。
大夫士蒍亦就回師追擊,直將其全部驅離晉地為止,並明告虢公姬醜,莫再作難晉室,以免傷了姬姓王族和氣。
退離晉地,虢軍所帶糧草輜重儘失,好在收攏潰兵,得眾兩萬八千餘眾,兵力幾無損。此一戰,虢公姬醜甚感憋屈,自覺無顏還朝覲王,念及兩師兵力尚在,還可與晉一戰,遂自解錢囊,下令於邦中調撥五千石糧草,運抵前線再戰晉軍,期求不辱王命。
再說大夫士蒍,攜得勝之師凱旋,受上犒賞,自不必說,勞軍宴畢,繼又謂上諫言道:“此一戰,本著驅敵為上,殺敵為下之方略,我軍幾無殲敵,其兵力無損,勢必卷土重來,君當早做防範!”
晉公姬詭諸聞聲會意,頻頻點頭,問日:“大夫可有良策應對!”
大夫士蒍拜道:“聊有數言,供君參佐!”
晉公姬詭諸拂臂請道,大夫士蒍續言道:“不可交惡過深,免落口舌於諸侯,又要一勞永逸,免虢絕除禍晉之念,由是臣定間戰之法解厄!”
晉公姬詭諸惑而問道:“此話何解!”
大夫士蒍釋言道:“聖人用兵以決勝,不可以不用間,敵有謀臣,則潛行賂敵親信,構讒於內,外以實事應讒者言,使其君臣相疑,自相殘害,以此絕晉之患也!”
晉公姬詭諸悅急問道:“大夫良謀,如何施行?”
大夫士蒍從容回道:“如臣無料錯,虢公姬醜勢必引軍複犯晉地,使軍禦之,必不可少,隻需緊守城隘關卡,使得敵軍戰而不得,另外將前者所獲虢軍糧草輜重悉數歸還,做出虢公姬醜受賄之像,臣再出使洛邑,構讒陷之,王必疑而卻用,晉患可解也!”
晉公姬詭諸慮道:“其若不收,則當如何?”
大夫士蒍慰道:“無妨!我所求者,乃虢公姬醜受賄之像,其有無受賄之實,於我不重要!其若一次不受,那便運送二次,直至虢軍撤離晉地!”
晉侯姬詭諸興而言道:“大夫萬全之策,眾卿依法行事!”
大計議定,隻等虢軍來犯。
還說虢公姬醜,攏聚潰兵重整旗鼓,五千石糧草也已運抵前線大營,亦謂是萬事俱備,隨之虢公姬醜一聲令下,數萬大軍複又侵入晉地,浩浩蕩蕩奔翼而去。
旋即戰報傳至晉室,晉侯姬詭諸當即遣軍三萬前往抵禦,依計堅守,不出與戰,更以勞軍之名,奉送前者所獲虢軍糧草,大夫士蒍亦是應時而動,當即起行出訪洛邑。
兩軍交戰之際,敵方遣使而至,周王姬閬頗感意外,旋即依禮召見。
廟堂之上,大夫士蒍行過大計,進而直言問道:“晉有何錯,王要出兵伐我?”
突遇其問,周王姬姬閬不知如何論辯,隨實言相告道:“屠戮宗族,天理不容,堪能不伐!”
大夫士蒍隨言駁道:“宗戚士族,血脈至親,本該同舟共濟,奈何卻要犯上作亂,遇此反徒,王不除焉?”
遇其反問,周王姬閬語塞。
大夫士蒍隨之續言道:“晉自立諸侯,君主更替數十世,忠職事王不敢懈怠,我主詭諸更是以興周為己任,奈何卻換來王上興兵討伐,王上莫不要寒透諸侯之心耶?”
周王姬閬急而辯道:“寡人從未有此想法,隻是……”
大夫士蒍打斷道:“隻是小人之言難辯!”
周王姬閬驚道:“此話何意?”
大夫士蒍拱手敬道:“我王乃仁德之主,臣料想此番周晉之爭,必是他人攛掇而就,由是方敢冒死前來諫奏!”
周王姬閬故作鎮定道:“汝有何言?”
大夫士蒍接言道:“伐晉之舉,必是虢公姬醜獻策鑄就,托言屈晉興周,然我王可曾想過,今以武力迫晉,晉人可會真心服周?再有,王上今日可以出兵伐晉,他日便可伐秦、伐楚、伐天下,如此暨讓天下諸侯又作何想?失之諸侯,天下遑屬周否?”
周王姬閬自覺理虧,支吾道:“這……”
見事將成,大夫士蒍果斷打斷其言,聲聲鏗鏘獻讒道:“依臣所知,虢公姬醜乃好名逐利之徒,伐晉以成名,掠晉而逐利,可謂名利雙收!我主亦心成其所念,隻為免傷無辜!奈何虢公姬醜貪欲不足,數千石糧草儘納囊中,卻絲毫不見其有退兵之念!無奈之下,這才使臣入洛,敬請王上下詔退兵!”
聞罷其說,周王姬閬汗顏,麵色蠟黃道:“晉使且回,此事寡人定會查實,若果此事,寡人自會還晉公道!”
大夫士蒍聞言躬身禮退,周王姬閬隨即派遣數十密探前王虢營查探。
不數日,哨探回報,虢軍入晉數十日,不曾與晉交戰,且糧草進出大營,絡繹不絕!
周王姬閬聞報大怒,當即下詔命虢公姬醜退兵還朝,另立詔書,著大夫士蒍帶回,賜天子胙,冊立姬詭諸為晉君為其正名,並檄文天下,以告周晉之好。
回說虢軍大營,虢公姬醜閱罷詔書,一行熱淚奪眶而出,仰天歎道:“天要亡周也!”
隔日,虢軍儘起,還師洛邑,虢公姬醜自此心灰意冷,無心事王,自回屬邑理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