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花開起來,格外妖豔,有種格格不入的錯愕,淒迷的美。他細細的一株一株的澆完,用了半個時辰。伸手,有廝從他手裏接過黃銅花壺,姬蘅從袖中摸出一方絹帕,細細的擦拭手指。
他轉身,看向文紀:“連夜走了?”
文紀道:“是。”
姬蘅笑了一聲:“真是一刻也等不及。”
陸璣站在陰影裏,忍不住開口問:“大人,薑梨這回去桐鄉,應當就是在惜花樓和瓊枝所籌謀之事了吧。”
薑梨從惜花樓見過瓊枝之後就開始失魂落魄,接著便和葉明煜一同去桐鄉,怎麽看都是有聯係的。
“她來襄陽,就是為了桐鄉之行。”姬蘅含笑道:“防著薑家,瞞著葉家,她的最終目的,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等著看吧。”
陸璣搖了搖頭:“但這位薑二姐行事章法,實在讓人捉摸不透,便是知道她做了什麽,也未必知道她為何這麽做。”
正著,自外頭走來一名容貌俊秀的廝,恭敬道:“大人,車馬已經備好了。”
陸璣一愣,看向姬蘅:“大人要離開嗎?”
姬蘅看了一眼花壇裏怒放的鮮花,笑道:“是。”
“去哪裏?”
“桐鄉。”
“桐鄉?”陸璣更不明白了,“大人想觀察薑梨?”
“不。”姬蘅輕聲道:“是看戲。”
……
第二日一早,葉家的馬車又早早的上路了。
葉明煜似乎是曉得薑梨心裏的急切,趕路也趕得緊。桐兒和白雪還奇怪,詢問薑梨是不是葉明煜真有什麽特別緊要的事,否則何以這般拚命。
薑梨知道葉明煜是為了她才這樣做,心裏也很是感激。無論如何,葉明煜是在盡心盡力的幫助她。她希望葉家能越發壯大,能做自己堅實有力的後盾,可也不希望把葉家牽扯到無關緊要的戰爭中來。
毫無疑問,薛懷遠入獄的事是永寧的手筆。如今桐鄉百姓對薛懷遠的事諱莫如深,必然也是有其他人在其中摻和的原因。她這麽貿貿然的闖進去,便是壞了對方的規矩,對方得了永寧的交代,表麵上裝作尊重她這個首輔千金,實則根本不會將她放在眼裏。
一旦翻舊賬,順著線一路找上去,總會關乎永寧。永寧遲早會得知自己在查薛懷遠的事,和永寧打過交道,薑梨知道永寧的性子。不會因為她是薑元柏的女兒就有所顧忌,她隻會不擇手段,用盡險惡醃臢的辦法,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這一路桐鄉之行,困難重重,從某種意義上來,她隻有一個人,她隻能孤軍奮戰。
但她不會退縮,永遠不。
因著葉明煜趕路趕得緊,快要到桐鄉的時候,竟然才剛過晌午。
冬日的,葉明煜竟也出了一身汗,他拿帕子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讓薑梨掀開簾子看,道:“阿梨,你看,前麵就是桐鄉了。”
桐兒和白雪往外看去,待看清楚前麵的境況時,桐兒忍不住道:“原來這就是桐鄉啊,不如襄陽繁華嘛。”
遠處,正是桐鄉的正街道,街道不如襄陽寬敞,更別燕京城了。兩邊倒是林林總總的商鋪,許多販們在街邊擺攤,賣糖葫蘆什麽的玩意兒。
聽見桐兒的話,葉明煜道:“現在好多啦!以前桐鄉可是襄陽做窮的一個縣,百姓們家裏麵一雙鞋都要兄弟姊妹換著穿。更別有商鋪之類的,賣貨郎一個月進來一次,這就算是交換。後來桐鄉來了個縣丞,倒是個能幹事的好官,在這呆了十餘年,桐鄉就漸漸富裕了起來。雖然比不上襄陽,但你要是見過之前的桐鄉,保管感歎。”
薑梨一呆,乍然從葉明煜的嘴裏聽到薛懷遠的時機,她心中不知道該哭還是笑,從喉頭湧起一股一樣的情緒,逼得她不得不低了一下頭,避開讓旁人發現她發紅的眼眶。
緩和了一下,薑梨輕輕問道:“那位縣丞現在怎麽樣了?”
“怎麽樣了?”葉明煜撓了撓頭,“什麽怎麽樣?就那樣吧,我沒見過那位縣丞,自從別人嘴裏聽過他的事,再我多少年沒來過桐鄉了,又長年在不在襄陽,不知道這些事兒啊!不過我猜,他當官兒當得這麽好,指不定早就升遷了,當大官去了吧!”
薑梨嘴角溢出一絲苦笑。
事實恰恰相反,薛懷遠非但沒有飛黃騰達,反而成為了階下囚,這實在很荒唐。
“走吧。”葉明煜催促馬車隊,繼續朝前出發。
桐鄉不像燕京城或是襄陽,還有守城門的兵。大約是進出桐鄉的人們也很少,城門口的石像上甚至積了一層灰。沒有守城兵,偶爾有幾個背著背簍的采藥人,大約是進山采藥回來的,從城門前走過。間或向葉明煜一行人投來詫異的目光,大約是因為他們看著臉生。
桐鄉很,老百姓們幾乎都是熟識的,便是叫不出名字,也能混個麵善。才一進去,桐兒和白雪隻覺得不如襄陽燕京熱鬧,但還算得上民風淳樸,有種特別的樸實感覺。
葉明煜走到馬車邊上,問薑梨:“阿梨,你想去什麽地方?”卻是把做決定的權力交給了薑梨,想來是讓薑梨放手去做自己的事。
薑梨想了想,道:“咱們這麽多人,行動也是不便,先找個地方落腳吧。”
“行,是住客棧……”葉明煜還沒完,就聽見薑梨打斷了他的話:“這邊住客棧不方便,倒不如找個民宿暫且租住一段日子。”
葉明煜皺了皺眉:“租住?阿梨,你是要在這裏呆很長一段時間了?”
“我也不知道。”薑梨語氣有幾分悵惘,“且走著看吧。”薛懷遠一事,的確不是三兩日就能解決的,要膠著多久,實在沒辦法現在就下判斷。她不能放棄,便得做好一直好在這裏的準備。
聞言,葉明煜道:“既然如此,那就租借吧。”
薑梨道:“我聽桐鄉有個叫青石巷的地方,那裏的民宿還不錯,我們往那裏走吧。”
“沒問題。”葉明煜吩咐馬車隊中的一人:“去找個人,問問青石巷在哪個方向,咱們這就去青石巷。”
薑梨又重新坐回了馬車中。
桐兒和白雪好奇的往馬車外打量,桐鄉是個縣,在這裏,薑梨反而不用避諱自己的身份了,能認出她的人除了葉明煜一行幾乎可以是沒有。她不必戴藩籬,也就沒有組織桐兒和白雪的行為。
白雪還好,畢竟是出自農家的孩子,桐兒卻是第一次來到這樣的鄉間,起先還覺得不如燕京繁華,看久了之後,便被街邊那些賣糖人玩雜耍的看迷了眼,也覺得桐鄉有趣起來。
馬車軲轆軲轆的往青石巷走去。
那是薑梨最為熟悉的一條路,薛府,曾經她和父親薛昭居住的地方就在那裏。從桐鄉城門往青石巷的路,她曾經無數次走過。後來她又從青石巷走出去了,隻是這一走,就再也沒能回來。而當她再回來的時候,她成了薑梨,不再是阿狸。
薑梨顯得異常的沉默。
興高采烈的桐兒和白雪也察覺到了薑梨的異樣,漸漸地聲音低下來,有心想問薑梨到底是怎麽了。但看薑梨似乎沉浸到了自己的情緒中去,到嘴的詢問又不出來,隻得心翼翼的坐在薑梨身邊,為她憂心著。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了下來。
葉明煜的聲音在馬車外麵響起:“阿梨,到了!”
桐兒和白雪先跳下馬車,挑開馬車簾子,伸手扶薑梨下馬車。
有一瞬間,薑梨感覺到自己的雙手都在顫抖,連同她的心。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搭上桐兒的手,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連空氣都是熟悉的。
門前的金花草發出熟悉的清香,巷口的青石板上還有落於順著房簷砸下來的坑,遠處有孩童嬉戲笑鬧的聲音,有好奇的往他們這邊看過來的,帶著怯生生的試探,藏在石獅子背後。
薑梨的嘴角扯出了一個笑容,這笑容看在葉明煜眼裏,卻無端有些心酸。
一切都是熟悉的,一切都是記憶裏原來的樣子,除了她自己,從來都不曾改變。
“往前走走吧。”薑梨道。這話雖然是對葉明煜的,可沒等葉明煜回話,她便忍不住自己往前走去。
快了,就快了,就快到薛家了,她不知道如今的薛家是什麽模樣,那是連想都不敢想的,她本以為自己會近鄉情怯,真到了這一刻,才曉得什麽都顧不得,哪還有什麽猶豫,循著本能就往前走。
那是回家了。
葉明煜一行人趕緊跟上。
驀地,薑梨的腳步停住了。
在她麵前五六步遠的地方,有一座宅院的門,看樣子宅院並不大,甚至和薑家葉家比起來,還算得上低矮。房簷上的青石瓦不知是不是風吹雨打還是年久失修,有一些掉了下來,上麵空蕩蕩的,還有一株壓斷了的樹枝。
雖有日光,平白卻給人一種家徒四壁,妻離子散的淒涼之感。
緊跟而上的葉明煜一行人瞧見薑梨站在這宅院前動也不動,皆是有些納悶,葉明煜聲道:“阿梨?”
“嗯。”薑梨揚起嘴角,眼淚一瞬間落了下來。
薛家的宅門貼了官府的封條,世上沒有薛家了。本章已閱讀完畢(請點擊下一章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