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寧元年,暮秋。
洛陽巍巍帝闕,長樂九重深宮。利刃般的夕照刺破了天上紅雲,也刺進了宮牆中每一道裂縫。每一座殿堂,每一扇朱門,都在黃昏的陰影中沉寂無言。
日影西斜,風聲蕭瑟,卷起落葉,也卷起了大漢王朝的百年風雨。血紅楓葉隨風而起,亦隨風而落,沒有隨風而去的,是黃昏中凝集的肅殺之氣。
洛陽十字街西北的都亭驛是帝國最大的驛站。山門巍峨,高聳入雲,門上雕刻著精美的花紋。步入山門,眼前豁然開朗。廳、樓、亭、台、榭等各類建築錯落有致,構成了一幅美麗的畫卷。廳堂內,官員們忙碌地處理著公務,書吏們埋頭書寫,一片肅穆之氣。樓閣之上,窗戶敞開,驛卒們正在整理信件和公文,準備分發到各地。
在驛站的馬廄裡,百多匹馬兒或站或臥,有的在吃草,有的在打著響鼻。驛馬和傳馬分欄而養,驛馬膘肥體壯,毛色油亮,隨時準備執行國家緊急公務和軍事情報的傳遞;傳馬又稱“長行馬”,相對瘦小但耐力十足,主要用於長途非緊急情況下公文傳遞,或載送使臣、官吏及其家屬、行李等。
驛站的通行憑證——符傳和驛券,在驛站的管理下有序發放。官員和使臣手持憑證,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
四條重要的驛路從都亭驛輻射而出。向西通往長安的兩京驛路,向西北延伸至中亞地區;向南至襄州的洛襄驛路,從襄州可南達嶺南,西通巴蜀,東下吳越;向東至汴州的洛汴驛路,從汴州至東,通往東方廣大的地區;向北通太原府的洛太驛路與通往魏州的洛魏驛路,從此兩地可到達北部廣大地區。
平日裡,身穿統一服色的驛卒雞鳴即起,或騎馬或駕車,攜帶著公文與信件穿梭在驛站之間,構成了帝國血脈的流動。
門外的大型廣場上,鋪設著整齊的青石板,足以容納數千人集會。廣場四周,商販雲集,行人絡繹,或是來送行,或是來交易,或是僅僅為了目睹這每日一度的壯觀景象。各種語言的交談聲、笑聲、叫賣聲與車輪和馬蹄聲交織在一起,直至入夜方息。
隻是這幾日,過路的人們路過都亭廣場正中高高的旗杆時,都會默契地抬頭看一眼,再迅速低頭快步離開。他們臉上或是帶著驚恐,或是帶著哀傷,或是帶著不解,但無一例外,都選擇了沉默。
旗杆上,原本應隨風飄揚的大漢旗幟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顆新鮮人頭,被洗剝得乾乾淨淨,麵容蒼白,雙目緊閉,微張的雙唇似乎含著無數冤屈。陽光照射在頭發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讓人不敢直視。
百姓們竊竊私語,傳言四起。有人說這是朝廷對叛臣的懲罰,有人說這是權貴之間的鬥爭,也有人說是對外來使者的警告。但無論是哪種說法,都讓人感到比秋涼更深的寒意。
來來往往的人群中,一個漢子把頭上的鬥笠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截下巴和一團雜亂的胡須,讓人看不出他的相貌和年紀。他站在旗杆不遠處,死死盯著插在上麵的人頭。
“大將軍……”低沉的聲音顫抖著從嘴裡飄出,隨著眼裡的淚水散落在秋暮的風裡。
昔日威嚴赫赫的大將軍府邸,如今卻門扉緊閉,森然如鬼蜮。不過幾天之前,這裡還是歡聲笑語,如今,卻隻剩下了累累白骨與刺鼻的血腥味。中常侍曹節傳旨稱竇武謀反事敗,畏罪自儘,下令竇氏族人男子滿門抄斬,女子流放日南。
慘叫,哭喊,哀求……那些聲音仿佛仍在耳邊回蕩。儘管已經過去了數日,但當他再次走過位於天街的將軍府大門,那些淒厲的聲音似乎又在耳邊再次響起。他仿佛能看到當日府中男女老幼驚恐的眼神,無助的表情。那些曾經鮮活的生命,如今隻剩下冰冷的屍體。
將軍府占地近百畝,院牆高逾一丈,現下又因牽涉重案被查封,東西南北四門都添了重兵把守,尋常人自是難以進入。
時已入夜,街道上的燈火漸漸稀疏,將軍府在夜色中顯得更加陰沉。那漢子身穿一襲深色粗布衣,身影隱在街對麵的暗處,他的目光穿過昏黃的光線,緊緊地盯著那座被查封的將軍府。
此時想要接近將軍府,無疑是難如登天。但他眼中閃過一絲決然,他摸了摸腰間的短刀,那是他唯一的防身之物。
他觀察著士兵的巡邏路線與換崗規律,尋找著可能的破綻。漢子耐心地等待著,夜色愈發濃重,守衛們在長時間的警戒下,難免有些疲憊。漢子等待的時機終於到來,他悄無聲息地接近府邸的背麵,那裡有一段牆體較為隱蔽,且牆頭之上,沒有士兵巡邏。牆內有一株桂花樹,堪堪落腳。
漢子深吸一口氣,後退幾步,雙腳輕輕在地上一點,然後猛地向前疾奔,整個身體化作蓄滿力的離弦之箭。他奔跑的速度逐漸加快,腳步卻異常輕盈。
接近牆角時,漢子眼中精光一閃,身形猛地一躍,腳尖在牆麵輕輕一點,那一刹那,仿佛與牆麵沒有絲毫接觸,就像是一隻蝴蝶在花間翩翩起舞。
他的身體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雙手輕輕一推,借助牆麵的反彈,身體再次升高,輕巧地越過了牆頭,動作連貫而流暢,仿佛與夜風達成了某種默契。
翻越牆頭的那一刻,他身體微微前傾,雙手在空中輕輕一撥,整個人就像是桂花樹上的一片落葉,悄無聲息地飄落在將軍府的院內。
落地後,漢子迅速調整呼吸,藏匿於陰影之中。他的心跳雖快,但麵色冷靜,身形如同遊絲般在院內移動,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向著府邸的深處潛行。
夜色如墨,卻難掩胡騰眼中的寒光。他審視著將軍府的一磚一瓦,尋找那隱藏在暗處的密道入口。他的注意力最終被一座看似普通的假山吸引,那裡偶爾有人影晃動,守衛似乎並不像其他地方那樣嚴密。為了製造機會,胡騰在府中的幾個角落巧妙地點燃了小火,火光跳躍,瞬間吸引了守衛們的注意,他們匆匆忙忙地跑去救火,假山附近的守衛頓時稀少。
胡騰趁機悄無聲息地靠近假山,他的手指輕輕觸摸著一塊不起眼的岩石,發現了一個微妙的機關。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撥動著機關。隻聽“哢噠”一聲,石門緩緩開啟,露出了通往黑暗深處的通道。
手持火折子,漢子踏入了密道,火光在潮濕的空氣中搖曳,映照著他堅毅的麵龐。密道內部結構錯綜複雜,仿佛是一頭巨獸的腸道,蜿蜒曲折,充滿了未知與危險。漢子手持火折子,昏黃的火光隻能照亮前方幾尺的空間,使得整個密道顯得更加幽深和神秘。
入口處是一條狹窄的通道,僅容一人通過,牆壁由粗糙的石塊砌成,表麵覆蓋著厚厚的青苔,濕氣逼人。漢子可以感覺到,隨著深入,空氣變得越來越潮濕,呼吸也變得有些困難。
通道不斷向下傾斜,似乎直通地底。每隔一段距離,就會出現一個轉角,每個轉角都設計得極為巧妙,從外麵看根本無法察覺。在通道的一側,有一條細長的排水溝,水滴不斷地從上方滴落,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與漢子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掩蓋了他行動的聲響。
密道的內部還設有幾個小型的石室,有的石室中堆放著一些陳舊的家具和雜物,顯然是作為臨時休息之用。石室的牆壁上掛著幾盞早已風化的油燈,似乎在訴說著這裡曾經的秘密活動。
在前進的過程中,漢子避開了幾個暗藏的機關。有的地方,地麵上看似平坦,實則隱藏著尖刺陷阱,一旦觸發,尖刺便會從地下猛然彈出。還有的地方,牆壁上暗藏的石板可以轉動,後麵是深不見底的坑洞,一旦踏錯,便會墜入無儘的黑暗。
在密道的某些路段,他還發現了滾石機關,這些巨大的石球被安置在牆壁的凹槽中,一旦觸動機關,石球便會沿著特定的軌道滾落,將入侵者砸成肉泥。
最令人稱奇的是,密道中還有一條暗河,河水湍急,橫跨在通道上方的是一座由鐵鏈和木板搭建的簡易吊橋。他小心翼翼地通過吊橋,腳下是搖搖欲墜的感覺,而兩側則是深不見底的河水,讓人心驚膽戰。
終於,在一間石室中,漢子找到了他此行的目標,一個在繈褓中哭泣的男童。他迅速取出工具,撬開鎖鏈,男童的哭聲已經相當微弱,但氣息尚存。漢子迅速上前,小心接過孩子,輕聲安慰:“小主人彆怕,叔叔帶你回家。”
他們沿著原路返回,沒有驚動任何機關。密道逐漸向上傾斜,出口已經近在眼前。漢子抱著男童衝出出口,外麵是將軍府後的一片竹林。竹葉摩擦的聲音如同低語,給這座寧靜的府邸增添了一絲詭秘。漢子的身影在竹林中快速穿梭,他的每一步都異常輕盈,仿佛與風同行,竹林隨之擺動,仿佛在為他掩護。
“誰在那裡?”忽然,守衛的聲音劃破了夜的寧靜。緊接著,數枝火把亮起,火光在夜色中跳躍,原本昏暗的廊廡被照得通明,漢子的身影在光影中忽隱忽現,如同鬼魅一般難以捉摸。
漢子知道此時再無退路,他身形一晃,瞬間縮短了與守衛的距離。守衛反應不慢,立即揮劍刺來,劍尖在月下閃爍著寒光。漢子側身躲過,同時右手成掌,猛地擊向守衛的手腕,隻聽“哢嚓”一聲,守衛手腕骨折,劍脫手墜地。
這一聲脆響引來了更多的守衛。漢子站在庭院中央,四麵八方都是敵人。一名壯漢揮舞著鐵棍衝來,漢子不退反進,迎頭一拳正中鐵棍,借力一個後空翻,躲過了背後的偷襲。落地時,他腳尖一點,踢起地上的石子,石子飛射向四周,幾個守衛應聲倒地。
小溪旁的戰鬥聲驚動了水中的魚兒,它們紛紛躍出水麵,濺起一串串水花,又迅速潛入水底。水麵上泛起了一圈圈漣漪,映著火把的光,波光粼粼。
漢子一手抱著繈褓,一手格擋著敵人,在府中左衝右突,每一次轉身都伴隨著一名守衛的倒下。但他終究隻是一個人,終於被對手砍中了一刀。
熱血沿著臂膀滴落,染紅了繈褓的一角。漢子感到肩頭的劇痛,步伐明顯一滯,但眼中卻燃起了更堅定的火焰。他知道,懷中的嬰兒是他唯一的使命,即使拚上性命,也不能讓這個孩子落入敵人之手。
他咬緊牙關,無視傷口的疼痛,手中的劍舞得更加猛烈。守衛們被他突如其來的狂攻所震懾,竟然無法近身。漢子利用府中的地形,巧妙地躲閃和反擊,每一次揮劍都精準無誤。
漢子一手揮劍斬斷了一名守衛的攻擊,衝出了包圍。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一定要將這個孩子帶到安全的地方。他的呼吸越來越沉重,腳步卻愈發堅定。
當他們來到桂花樹下,準備翻牆逃離時,一陣強風吹過,桂花如雪片般飄落,掩蓋了他們的蹤跡。漢子踩著樹乾,樹枝在他們的重量下彎曲,發出輕微的吱嘎聲。他們翻過牆頭,府內的火把光芒被高牆遮擋,瞬間暗淡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