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三年春,長安的桃花剛落儘,張騫在未央宮前殿第一次見到劉徹。十六歲的皇帝穿著黑色朝服,腰間懸著柄斷劍,劍鞘上的“漢”字刻痕裡還沾著血——那是上個月平定閩越時留下的。“聽說你通胡語?”劉徹盯著他腰間的匈奴式皮囊,眼神像鷹。
張騫叩首時,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他想起在隴西做郎官時,曾跟著商隊去過月氏,見過大漠裡的海市蜃樓,也被匈奴人追得躲進胡楊林中。“臣曾在匈奴左部做過質子,”他抬頭,“能識水草,辨方向。”
劉徹忽然起身,展開牆上的羊皮地圖。西域諸國的名字用朱砂標著,大月氏、烏孫、樓蘭,像撒在黃沙上的紅豆。“朕要派人去西域,”皇帝的指尖停在大月氏的位置,“找他們一起打匈奴。你敢去嗎?”
殿外傳來風沙打在窗欞上的聲音。張騫摸了摸腰間的玉佩,那是妻子繡的並蒂蓮,離家時被他塞進皮囊。“敢。”他聽見自己說,聲音比想象中沉穩,“但需帶些中原物產,以示誠意。”
劉徹笑了,露出犬齒:“早給你備好了。絲綢、漆器、茶葉,還有...”他拍了拍手,幾個武士押著個蓬頭垢麵的人進來,“堂邑父,匈奴射雕手,給你當向導。”
那匈奴人盯著張騫腰間的皮囊,忽然用胡語罵了句。張騫聽懂了,是“叛徒”的意思。他想起在匈奴帳中,堂邑父曾教他射大雕,兩人分食過一隻烤黃羊。“他會說漢話,”劉徹說,“你們路上有的聊。”
出長安那天,妻子追到城門口,塞給他一包苜蓿種子:“聽說西域的馬愛吃這個。”她的眼睛腫得像桃,鬢邊的桃花簪子歪了,那是他去年從胡人商隊買的。張騫接過種子,觸到裡麵還有塊硬餅,用帕子包著,上麵印著她的指紋。
河西走廊的風像刀子。堂邑父騎著駱駝走在前麵,忽然舉手示意停下。張騫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見遠處的沙丘上,匈奴的斥候像黑點般移動。“右賢王的部眾,”堂邑父用胡語說,“他們換了新的狼頭旗。”
一行人躲進石縫裡,聽著匈奴人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張騫摸了摸藏在駱駝鞍下的符節,竹製的節杖已經磨得光滑,頂端的犛牛尾在風沙中掉了不少毛。他想起劉徹臨彆的話:“持此節,如朕親臨。”
被俘是在一個月圓夜。他們剛找到水源,匈奴騎兵就從沙丘後衝出來,月光映在他們的彎刀上,像極了長安太液池的波光。堂邑父的箭射穿了三個匈奴人,最後被一根套馬索拽下馬。張騫護著符節往戈壁深處跑,卻被塊石頭絆倒,符節滾進沙坑,他撲上去用身體蓋住。
“漢人果然惜命。”右賢王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張騫被拎起來時,看見對方腰間掛著的漢人首級,頭皮上的頭發還在隨風飄動。符節被抽走,右賢王把玩著犛牛尾,忽然用漢話問:“你們要去大月氏做什麼?”
“通商。”張騫擦去嘴角的血,“大漢皇帝想和西域諸國交朋友。”
右賢王大笑,露出被馬奶泡黃的牙齒:“交朋友?當年月氏王的頭被我單於做成酒器時,你們漢人在哪?”他一揮手,“把他們押到單於庭,我要看看,漢人能在草原上活多久。”
在匈奴的帳中,張騫成了人質。單於給他換上羊皮襖,卻沒收了符節,隻允許他每天在帳外走動三次。堂邑父被派去放馬,有次偷偷塞給他塊奶酪:“單於想讓你娶個胡妻,安定下來。”
那夜,張騫夢見妻子在長安街頭賣繡品,陽光落在她發間,像撒了把金粉。醒來時,看見帳外站著個匈奴女子,手裡捧著一碗馬奶酒。她叫阿依夏,右賢王的侄女,眼睛像天山的湖水般藍。“漢使,”她用生硬的漢話開口,“我教你編馬鞭。”
編馬鞭的牛皮繩磨破了張騫的手掌。阿依夏笑著遞來一塊羊皮:“漢人的手,該拿毛筆,不是拿這個。”她的手腕上戴著串漢人銅錢改的手鏈,他認出那是武帝初年的五銖錢。
三年後,張騫學會了匈奴人的禮節,能跟著他們一起圍獵,甚至用胡語講笑話。單於漸漸放鬆警惕,允許他參與部落會議。堂邑父趁人不注意,在他耳邊低語:“大月氏西遷了,聽說去了大夏。”
機會在一個雪夜降臨。單於帶著主力去攻打烏孫,帳中隻剩老弱婦孺。張騫摸著藏在氈帳下的符節,節杖上的刻痕已經被他摸得發亮。阿依夏忽然掀開帳簾,手裡攥著兩把馬刀:“我送你們走。”
“為什麼?”張騫盯著她腰間的彎刀,那是右賢王送的成年禮。
“因為你說過,”她的眼睛在火光下泛著琥珀色,“漢家的絲綢能織出整個草原的顏色。”她將馬刀塞進他手裡,“沿著孔雀河走,彆回頭。”
戈壁的雪反射著月光,亮得刺眼。張騫騎著阿依夏偷來的戰馬,聽見身後傳來追兵的呼喊。堂邑父一箭射落帶頭的匈奴斥候,那人墜馬時,手裡的狼頭旗擦過張騫的腳踝,在雪地上劃出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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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沙漠裡迷了路,靠著喝駱駝血才撐到綠洲。張騫的符節斷了一半,犛牛尾早已不知去向,隻剩光禿禿的竹杖。堂邑父摸著他額頭上的高燒,用胡語念起薩滿的咒語:“大月氏人會用一種藍色的花治病,叫什麼來著...忘憂草?”
終於找到大月氏時,張騫已經瘦得脫了形。新的月氏王坐在黃金帳中,懷裡摟著大夏的舞女,聽他說完來意後,笑出了眼淚:“漢使啊,這裡土地肥沃,牛羊成群,誰還想回去和匈奴人打仗?”
張騫望著帳外的葡萄園,想起長安的太液池。堂邑父蹲在旁邊,用樹枝在地上畫著匈奴人的軍陣,卻被風吹散了。夜裡,他偷偷爬上山頂,看見月氏人的城池像枚金色的釘子,釘在大夏的土地上,再也拔不動了。
歸程比去時更艱險。他們繞道昆侖山,遇見過吃人的沙盜,也被西王母國的女戰士用弓箭瞄準過。堂邑父的箭囊空了,隻好用石頭砸狼。張騫的符節隻剩下三寸,卻依然被他係在腰間,像係著一根回長安的線。
回到長安時,已是元朔三年。劉徹正在甘泉宮練兵,看見張騫時,手裡的弩機“當啷”落地。他的羊皮襖破得露出氈毛,符節上纏著駱駝皮,堂邑父的頭發全白了,卻還背著那把斷了弦的弓。
“大月氏不肯結盟,”張騫跪在地上,呈上從西域帶回的苜蓿種子和葡萄藤,“但臣摸清了匈奴的草場,知道烏孫的位置,還帶回了這個——”他掏出塊藍色的石頭,“大月氏人叫它青金石,比長安的藍田玉還透亮。”
劉徹接過石頭,在陽光下轉動,藍色的光芒映得他瞳孔發亮。張騫看見皇帝腰間的玉佩,正是自己出發前送的那塊,上麵的並蒂蓮已經磨得模糊。“你走時是一百多人,”劉徹的聲音有些發顫,“現在隻剩兩個。”
“陛下,”張騫抬頭,看見甘泉宮的飛簷上落著隻雁,“臣雖未達成使命,卻知道了西域有三十六國,知道了大夏、安息、身毒...那裡的人沒見過絲綢,沒喝過茶葉,他們對大漢一無所知。”
劉徹忽然笑了,他扶起張騫,拍了拍他肩膀上的沙土:“知道嗎?你這一路,比打勝仗還值錢。從今天起,你就是太中大夫,咱們要讓西域知道,大漢的使者,就算爬,也能爬出條路來。”
那天晚上,張騫回到家,妻子正在油燈下補衣服。她抬頭看見他,手裡的針掉在地上,卻不敢認。直到他從皮囊裡掏出那包苜蓿種子,她才撲過來,哭聲混著笑聲:“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元狩四年,張騫再次出使西域,這次他帶了三百人,牛羊萬頭,還有滿滿十車的絲綢。路過匈奴故地時,他看見曾經的單於庭已經長滿了野草,阿依夏送他的馬刀掛在腰間,刀柄上的狼頭雕紋被磨得發亮。
在烏孫王的帳中,張騫展開大漢的織錦,上麵繡著長城和未央宮。烏孫王的眼睛直了:“原來漢人住在這麼氣派的房子裡?”張騫趁機遞上黃金鑄成的虎符:“陛下說,願與烏孫結為兄弟之邦,共擊匈奴。”
歸程時,烏孫的使者跟著他東行,看見長安的城牆時,驚得從馬上摔下來:“這比我們的王城大十倍!”劉徹在未央宮設宴款待,酒過三巡,使者忽然起身,獻上一隻金碗:“這是用匈奴左賢王的頭骨做的,送給大漢皇帝。”
張騫站在殿外,看月光灑在未央宮的飛簷上,像極了西域的雪山。他摸了摸腰間的符節——這次是新製的,犛牛尾油光水滑,節杖上刻著“鑿空西域”四字。堂邑父走過來,手裡捧著個錦囊:“烏孫人送的胡麻餅,嘗嘗?”
咬下第一口時,張騫聽見遠處傳來駝鈴聲。那是從西域來的商隊,馱著香料、良馬和青金石,也馱著他走了十三年的夢。妻子的身影出現在宮門口,手裡舉著盞燈籠,光暈裡飄著苜蓿的清香——她已經在長安城外種滿了這種草,說以後大漢的戰馬,再也不會餓肚子。
劉徹的笑聲從殿內傳來,混著胡琴的旋律。張騫望著星空,想起在大月氏的那個夜晚,他曾對著月亮發誓,總有一天要讓漢家的旗幟插遍西域。此刻銀河橫貫天際,他忽然明白,所謂鑿空,從來不是一個人的跋涉,而是一個帝國睜開眼睛,望向更遼闊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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