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心念電轉,尚未理清頭緒之際,一個清泠泠、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與欣喜的聲音,如同幽穀清泉般自身後流淌而來,瞬間撫平了他內心的焦躁與不安。
“蔣君果然在此。”
那聲音如此熟悉,穿越了時空的阻隔,直抵他靈魂深處。蔣毅猛地轉身,目光越過稀疏的行人,定格在不遠處一盞搖曳的街燈之下。
昏黃的光暈柔和地灑落,勾勒出一個纖塵不染的身影。蔡琰亭亭玉立,一襲素雅的月白深衣,在晚風中衣袂輕揚,宛如謫落凡塵的仙子。她懷中抱著那張古樸的焦尾琴,琴身線條流暢,與她清冷出塵的氣質渾然天成。燈影在她清麗的側臉上投下溫柔的陰影,那雙秋水般的眸子正凝視著他,裡麵盛滿了複雜的情緒——有尋到故人的安心,有對時局的憂慮,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牽掛?
“蔡小姐!”蔣毅的聲音帶著由衷的驚喜,幾步便跨到她麵前,方才的憂慮瞬間被重逢的喜悅衝散。他仔細端詳著她,見她雖風塵仆仆,卻無大礙,心中稍安,“你找到令尊了?”他急切地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
蔡琰聞言,眸中的光亮黯淡下去,如同被薄雲遮蔽的星子。她微微搖頭,一縷青絲隨著動作滑落頰邊,更添幾分楚楚:“家父仍在朔方,音訊渺茫。路途艱險,妾身……未能成行。”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深深的無奈與思念。隨即,她抬起頭,目光迅速掃過蔣毅全身,當觸及他衣袍上大片乾涸發暗的血汙時,瞳孔驟然一縮,聲音裡染上了明顯的焦急:“蔣君!你……你受傷了?!”她下意識地向前半步,幾乎要伸手去查看。
那關切之情溢於言表,讓蔣毅心頭一暖。他連忙擺手,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蔡小姐勿憂,這不是我的血。”他側身,指了指身後不遠處等待的三人,“方才協助守城,救治傷者,難免沾染了些。蔡小姐來得正好,”他語氣輕快起來,“我為你引見幾位新結識的朋友。”
徐庶、戲誌才、賈詡三人早已被眼前的一幕吸引了全部心神。從蔡琰出現的那一刻起,她身上那種迥異於尋常女子的光華便已令他們側目。她清雅如空穀幽蘭,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種源自書香門第、曆經顛沛卻未曾磨滅的從容氣度,絕非亂世中尋常女子可比。尤其是徐庶,他遊曆四方,見過不少所謂的大家閨秀,但如蔡琰這般氣質風華渾然天成、琴心劍膽隱於素衣之下的,實屬平生僅見。
蔣毅鄭重地引薦:“這位是蔡邕蔡中郎之女,蔡琰蔡文姬小姐。”又轉向蔡琰,“蔡小姐,這三位皆是潁川俊傑:這位是徐庶徐元直,俠義心腸,見識廣博;這位是戲忠戲誌才,思慮深遠,才情斐然;這位是賈詡賈文和,深諳韜略,見解獨到。”
蔡琰聞言,斂衽為禮,姿態優雅而莊重,聲音清越:“久聞潁川乃人傑地靈之所,賢才輩出,今日得見三位公子,果然名不虛傳,琰幸甚。”她的目光依次掃過三人,既不卑不亢,又帶著對才學之士應有的尊重。
徐庶等人連忙還禮,不敢有絲毫怠慢。徐庶眼中是純粹的欣賞與敬意;戲誌才目光灼灼,帶著審視與探究,低聲對身旁的賈詡感慨道:“中郎將蔡伯喈公之女……難怪如此氣度風華,卓爾不群。觀其眉宇,似有憂思,卻難掩其靈秀本色。”賈詡則是微微頷首,目光在蔡琰和蔣毅之間不著痕跡地流轉了一圈,他那雙仿佛古井般深邃的眼中,掠過一絲了然與玩味,仿佛瞬間窺破了某些隱而未宣的情愫,嘴角勾起一個極淡、極難察覺的弧度,隨即又恢複了慣常的平靜無波。
“蔡小姐暫居何處?”蔣毅關切地問。戰亂初平,城中混亂,他有些擔心她的安全。
“暫棲於城東的悅來客棧。”蔡琰輕聲回答,目光再次落回蔣毅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羞赧,“妾身……聽聞蔣君在徐公子處下榻,城中又逢此大亂,心中不安,特來……”她的話語頓住,臉頰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起一層薄薄的紅暈,如同初綻的桃花,未儘之意已然明了——她是專程為尋他而來。
這份心意如此直白又含蓄,讓蔣毅的心弦猛地被撥動了一下,一股暖流悄然湧起。他心中既有感動,也有一絲沉甸甸的責任感。曆史上蔡琰那坎坷多舛的命運軌跡在他腦中閃過,若真能將她留在身邊,悉心保護,或許真能改變那被匈奴擄掠的悲慘結局?
“蔡小姐若不嫌棄陋室粗茶,不如一同用些晚膳?”徐庶適時地開口,熱情相邀,打破了這微妙的沉默,也解了蔡琰的些許窘迫,“蔣兄廚藝頗為了得,且在下對音律之道心向往之,正可借此良機向蔡小姐討教一二。”他笑容爽朗,態度真誠。
蔡琰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下意識地看向蔣毅,眼波流轉間帶著詢問之意。見蔣毅含笑點頭,她才微微欠身,聲音輕柔如風:“如此,便叨擾徐公子與諸位了。”那份對蔣毅的信任與依賴,雖含蓄,卻清晰地傳遞給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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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穿行在戰後略顯蕭瑟的街道上,回到了徐庶那座雖簡樸卻收拾得頗為整潔的小院。徐庶和戲誌才張羅著簡單收拾了一下院中的石桌,賈詡則默默地燃起了一盞更明亮的油燈。蔣毅快速清洗了手上的血汙,換了件乾淨的外袍。蔡琰也淨了手麵,整理了一下儀容。
晚餐並不豐盛,是蔣毅用徐庶存下的粟米、野菜,加上一點肉乾熬成的稠粥,配上幾張粗麵餅。但在經曆了白日的廝殺與驚魂後,這一餐熱食顯得格外珍貴。眾人圍坐在石桌旁,燈火跳躍,驅散著夜的寒意。
席間,氣氛漸漸活絡起來。蔡琰學識淵博,談吐不凡。她談起音律,從古琴的十三徽講到五音十二律的玄妙,又論及父親蔡邕所推崇的書法之道,認為“字如其人,筆鋒流轉間可見心性氣骨”,見解精辟,引經據典,信手拈來,聽得徐庶和戲誌才頻頻點頭,連聲讚歎。徐庶則分享了他早年遊俠四方的經曆,快意恩仇,結交豪傑,偶遇奇人,故事跌宕起伏,引人入勝。戲誌才則將話題引向了時局,他目光沉靜,分析黃巾之亂背後的根源在於“吏治腐敗,豪強兼並,民不聊生”,直言不諱地點評朝廷應對失策,各地刺史、太守擁兵自重的隱患,言語犀利,鞭辟入裡,顯示出遠超年齡的洞察力。就連一向寡言少語、仿佛遊離於眾人之外的賈詡,在談到某些關鍵之處,如人心向背、局勢微妙變化時,也會偶爾插上一兩句。他的話語往往言簡意賅,卻總能切中要害,或是指出他人論述中的盲點,或是提出一個看似平淡實則充滿陷阱的反問,每每引得眾人深思,堪稱妙語連珠,於無聲處聽驚雷。
蔣毅大多時候隻是靜靜地聽著,麵前的粥碗早已空了。他望著燈火映照下這一張張年輕而充滿思想光芒的臉龐——仗義豪俠的徐庶、目光如炬的戲誌才、深藏不露的賈詡、風華絕代的蔡琰……這些在千年史冊中留下濃墨重彩、或令人敬仰或令人慨歎的名字,此刻如此鮮活地坐在自己麵前,縱論天下興衰,抒發胸中抱負。而他,一個來自未來的靈魂,竟也身處其間,成為這場跨越時空對話中的一員。一股難以言喻的感慨與一種沉甸甸的宿命感交織在心頭,讓他既感榮幸,又覺責任重大。他默默記下每個人的言論、神態,這些都是未來可能影響天下走勢的關鍵人物。
“蔡小姐琴藝超群,方才所言令我等如聆仙音,”餐畢,徐庶收拾好碗筷,眼中閃爍著真誠的期待,“不知今夜是否有幸,能得小姐賜教一曲?此情此景,若有雅樂相和,當不負這潁川明月。”
蔡琰並未推辭,她看了蔣毅一眼,仿佛在尋求一種無聲的鼓勵與確認。蔣毅回以溫和而鼓勵的目光。她這才輕輕點頭,起身將那張陪伴她走過顛沛流離的古琴小心地置於膝上,指尖拂過琴弦,發出一聲清越的泛音。她微微閉目,調整呼吸,片刻後,纖長如玉的手指輕輕撥動了琴弦。
一縷清音,如冰泉乍破,自她指下流淌而出。初時如涓涓細流,泠泠淙淙,在靜謐的院落中彌漫開來,瞬間滌蕩了眾人心頭的塵埃。漸漸地,琴音變得開闊雄渾,似有巍峨高山拔地而起,層巒疊嶂,氣勢磅礴;忽而又轉為幽深曲折,如同深澗溪流,穿石繞林,百轉千回。琴聲中蘊含著一股孤高之氣,如寒梅傲雪,又有一股堅韌不拔的力量,似勁竹迎風。時而如鬆濤陣陣,時而如幽穀鳥鳴,時而如長風過隙,時而如滴水穿石。那旋律仿佛能直接叩擊靈魂深處,將聽者帶入一個純淨而高遠的意境之中。
蔣毅雖不精通古琴技法,但他來自後世,對音樂的理解更為感性。他閉目聆聽,隻覺得那琴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穿透力,仿佛在訴說著彈奏者內心的孤寂、漂泊的滄桑,以及對知音難覓的渴望與堅守。他仿佛看到蔡琰獨自在亂世中跋涉的身影,柔弱卻始終挺直著脊梁。當琴音攀至一個清越高亢的節點,如同絕壁飛瀑,直落深潭,隨即又化作繞指柔腸般的餘韻,緩緩消散於夜空時,整個小院陷入了一片沉醉的寧靜,唯有遠處隱約的蟲鳴和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良久,戲誌才才長長籲出一口氣,打破了這令人屏息的沉靜,由衷歎道:“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敢問蔡小姐,此曲何名?”他的眼中充滿了震撼與折服。
蔡琰雙手輕按琴弦,止住餘音,抬起頭,月光灑在她清麗絕倫的臉上,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悠遠:“此曲名喚《高山流水》。”她的目光似是無意,又似有意地,輕輕掠過蔣毅的臉龐,隨即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蔣毅的心頭像是被那目光輕輕燙了一下,驟然一熱。《高山流水》!伯牙子期,知音難覓!蔡琰在此情此景下彈奏此曲,其意不言自明!她是在用這千古絕響,向他傳遞心意嗎?這無聲的傾訴比任何言語都更讓他心潮澎湃。他看著燈下懷抱古琴、清雅如蘭的女子,一種強烈的保護欲和憐惜之情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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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哉!妙哉!”徐庶擊掌讚歎,打破了蔣毅心頭的激蕩,“此曲意境高遠,滌蕩心胸。蔡小姐指法精妙,琴心合一,當真是天下少有!今日能聞此仙音,實乃我徐元直三生有幸!”他的讚歎發自肺腑,目光中充滿了純粹的欣賞。
賈詡也難得地微微頷首,隻說了兩個字:“善。”但眼中閃過的精光,表明他同樣被這琴音深深觸動,並從中讀懂了更多。
夜色已深,月華如水銀瀉地。蔣毅主動提出送蔡琰回悅來客棧。兩人並肩走在月光浸染的潁川街道上。白日裡廝殺留下的斷壁殘垣在清冷的月光下投下猙獰的暗影,空氣中依然殘留著淡淡的煙塵與血腥味,但相比於白日的喧囂與慘烈,此刻的街道卻顯得異樣地靜謐安詳。腳步聲在空曠的街巷中回響,更襯得四野俱寂,仿佛昨日的刀光劍影、生死搏殺不過是一場驚悸的幻夢。
“蔣君與徐公子、戲公子、賈先生,似乎很是投緣?”蔡琰的聲音很輕,如同耳語,打破了沉默。她微微側頭,月光勾勒著她秀美的下頜線。
蔣毅點頭,語氣帶著真誠的欣賞:“皆是當世難得的人才。徐元直俠肝義膽,磊落光明,是可托付生死的摯友;戲誌才胸有丘壑,目光如炬,對天下大勢洞若觀火;至於賈文和……”他頓了頓,斟酌著詞句,“其人如幽潭,深不可測。看似寡言,每每開口卻直指要害,心思之縝密,思慮之深遠,令人心折,亦令人……心生警惕。”
“蔣君似乎……很善於識人。”蔡琰的語氣帶著一絲探究與不易察覺的欽佩,“這兩日妾身在城中稍作安頓,便聽聞了不少關於蔣君的事跡。預言黃巾來襲,使城中有所防備;臨危不懼,救治傷患無數,妙手仁心……蔣君之名,如今在潁川士庶間已頗有讚譽了。”
蔣毅聞言,唯有苦笑搖頭:“蔡小姐過譽了。所謂預言,不過是僥幸窺得天時;至於醫者本分,更是分內之事。些許虛名,如同浮雲,不值一提。倒是蔡小姐,”他話鋒一轉,關切地問,“接下來有何打算?朔方路途遙遠,戰亂頻仍……”
蔡琰的腳步微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月光下,她的側影顯得有些單薄。她沉默了片刻,仿佛在下一個重大的決心,然後抬起頭,勇敢地迎上蔣毅的目光,聲音雖輕,卻異常清晰堅定:“妾身想……若蔣君不棄,妾身願隨蔣君左右。”她看到蔣毅眼中瞬間閃過的驚訝,連忙補充道,“家父遠在朔方,兵荒馬亂,道路斷絕,下落一時恐難尋訪。妾身一介女流,孤身漂泊,前路茫茫……”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無助,但隨即又抬起頭,眼中閃爍著信任的光芒,“蔣君心懷仁術,見識廣博,行事有方,妾身……願追隨驥尾,或可略儘綿薄之力,亦求一安身之所。”她終究未能將心底那句“妾身……很是欽佩”直接宣之於口,但那含羞帶怯又無比堅定的眼神,已將心意表露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