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初三年二月二十長安西郊大營
長安城外,暮色漸沉。天邊的晚霞像被血浸透的綢緞,層層疊疊鋪展開來。曹璟勒住韁繩,戰馬不安地踏著前蹄,揚起一陣塵土。他眯起眼睛望向遠處——那座巍峨的長安城在暮色中顯得格外肅穆,城牆上的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兩年了......"曹璟不自覺地攥緊了韁繩,指節發白。他想起離開張掖那日也是這般暮色,隻是那時自己還隻是郭淮麾下一將。如今再回來,肩上卻壓著整個雍涼的擔子。這感覺既陌生又熟悉,就像穿著新做的鎧甲,明明尺寸剛好,卻總覺得哪裡硌得慌。
"籲——"他輕喝一聲,胯下的黑馬打了個響鼻,噴出的白氣在初春的寒意中凝成薄霧。曹璟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佩劍,青銅劍柄上繁複的紋路硌著掌心。
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像一陣悶雷滾過黃土。曹璟抬頭望去,隻見一隊人馬正從城門方向疾馳而來,當先那人的玄色披風在風中翻卷,像一麵招展的旗幟。
"曹征西,彆來無恙啊!"郭淮的聲音遠遠傳來,比記憶中多了幾分沙啞。曹璟突然覺得嗓子發緊,兩年前在張掖的往事一股腦湧上心頭。
郭淮已翻身下馬,動作依然利落,隻是落地時膝蓋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拱手行禮的姿勢一絲不苟,曹璟卻注意到他右手虎口處新增的一道傷疤。
"郭刺史久等了。"曹璟急忙躍下馬背,落地時故意踏重了些,好掩飾自己發顫的雙腿。他抱拳行禮,餘光瞥見郭淮鬢角的白霜在暮色中泛著銀光。上次分彆時,那裡還隻有零星幾根白發。
"走吧,進城說話。"郭淮的手拍在他肩上,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既不失長官的威嚴,又帶著故人的親昵。曹璟聞到他身上熟悉的鬆墨氣味,混合著鐵鏽般的血腥味。
"交接文書都準備好了。"郭淮轉身時,鎧甲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曹璟盯著他略有些佝僂的背影,發現鎧甲下擺空蕩蕩的——這人比兩年前瘦了一圈。他突然很想問一句"這些年過得如何",話到嘴邊卻變成:"我帶了淮南帶來了江東美酒。"
郭淮的腳步頓了頓,沒回頭,但曹璟看見他抬手抹了把臉。
"怎麼,郭刺史不認識在下了?"曹璟勒住馬韁,嘴角噙著一抹淺笑。他特意將"刺史"二字咬得極重,目光灼灼地盯著眼前這位須發斑白的老將。
郭淮眯起眼睛細細打量,忽然長歎一聲:"看到你,就想起當年的張文遠將軍。"他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刀柄,"一樣的劍眉星目,一樣的..."話到此處突然哽住,喉結上下滾動,"一樣的倔脾氣。"
曹璟心頭猛地一顫。韁繩在他掌心勒出深深的紅痕,指節因用力過度而泛白。十多年前外祖父病逝時,他尚在幼衝,連最後一麵都未能見到。他最大的遺憾就是未能見過那個威震逍遙津的外祖父。
"郭刺史過譽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乾澀得不像話,"在下不過是個毛頭小子,哪敢..."話未說完,一陣風卷著沙礫撲在臉上,倒像是替他說完了未儘之言。
郭淮沒有接話,隻是用那雙看透世事的眼睛深深望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看到人心裡去。
都督府內,文書交接的聲響格外清晰。曹璟強迫自己專注於眼前密密麻麻的字跡,卻總感覺有道視線落在背上。當他第三次核對同一組數字時,終於聽見郭淮低沉的聲音:"第三行糧草數目有誤,應是七千六百石。"
"多謝。"曹璟耳根發熱,暗罵自己失態。他偷眼瞥去,發現老將軍正捧著茶盞出神,熱氣氤氳中,那張飽經風霜的臉竟顯出幾分落寞。
當最後一枚銅印落入錦盒,兩人不約而同長舒一口氣。曹璟活動著發僵的手指,忽然聽見郭淮壓低聲音道:"曹征西,關隴水深,你要多加小心。"
他指尖一顫,朱砂印泥在絹帛上洇開一點猩紅。抬頭時正撞上郭淮憂慮的目光——那分明是在說:司馬懿的爪牙已遍布此地。
"多謝郭刺史關心。"曹璟忽然笑了,隨手將染汙的文書團成一團,"在下在淮南時..."他故意停頓片刻,"已經學會遊泳了。"話音未落,就見郭淮瞳孔驟縮,顯然聽懂了他暗指司馬懿在東關通敵的舊事。
暮色漸濃時,兩人站在都督府前的石階上。郭淮新換的徐州官服在夕陽下泛著暗紅,他正仔細撫平袖口的一道褶皺。曹璟忽然發現,這位令羌人聞風喪膽的名將,背影竟有些佝僂了。
"恭喜郭刺史高升。"這句話倒是真心實意。
郭淮沒有立即答話,他轉身望著遠處綿延的秦嶺。山巔積雪映著晚霞,宛如燃燒的火焰。"關中的風雪..."老人喃喃自語,突然放聲大笑,笑聲驚起簷下棲鴉,"終於要輪到年輕人來扛啦!"
曹璟還未來得及回應,就見郭淮利落地翻身上馬。棗紅馬不安地踏著蹄子,揚起陣陣塵土。老將軍最後看了他一眼,那目光裡包含著太多難以言說的東西——期許,擔憂,或許還有一絲解脫。
"駕!"
馬蹄聲漸遠,曹璟仍站在原地。夜風卷著沙礫拍打在臉上,他卻覺得心裡比這西北的朔風更冷。轉身時,都督府的大門洞開著,像張等待吞噬獵物的巨口。他知道,從今夜起,那些暗處的刀光,朝堂的算計,都將如影隨形。
他下意識摸了摸腰間佩劍,冰涼的觸感讓人稍稍安心。抬腳踏上石階的刹那,忽然想起兒時外祖父說過的話:"為將者,當如秦嶺之雪——看似冰冷,內藏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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