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水渠的滴水聲在黑暗中格外清晰,許雲娘蜷縮在青苔密布的角落裡,濕透的衣衫緊貼著肌膚。她低頭看向右臂——那些淡金色的紋路已蔓延至肘部,在黑暗中泛著微弱的熒光。青梧留下的半張樂譜被她攥得發皺,墨跡被水洇開,隱約可見"飛霜殿"三個字。
"青梧…"許雲娘用指尖輕觸鎖骨處尚未完全青銅化的皮膚,那裡還殘留著對方最後的溫度。她突然想起三年前的中秋夜宴,青梧在梨園彈奏《春鶯囀》時,楊貴妃曾用金步搖在琵琶弦上劃過一道詭異的弧線。
遠處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響。許雲娘屏住呼吸,將青銅鏡貼著心口藏好。鏡麵的凹痕硌得生疼,那枚從薛瓊瓊心口飛出的靺鞨珠仿佛還在發燙。排水渠的拐角處亮起微光,兩個提著青銅宮燈的侍女正沿著水渠走來,燈罩上雕刻著《霓裳羽衣曲》的舞姿。
"永王殿下催得緊,說子時前必須把祭品送到飛霜殿。"較矮的侍女突然停下,燈影照出她脖頸處蔓延的銅綠色紋路,"可魚公公咳得厲害,方才又吐了半碗銅汁…"
高個侍女突然捂住同伴的嘴,青銅指甲在對方臉上劃出血痕:"作死麼?這渠裡指不定藏著…"話未說完,許雲娘的玉玨突然從濕袖中滑落,"當啷"一聲砸在青磚上。
許雲娘貼著渠壁後退,後背撞上塊凸起的青銅板。板麵陰刻著《破陣樂》的工尺譜,第十二個音符處有個指甲蓋大的凹槽——形狀竟與她懷中的靺鞨珠完全吻合!
"在那兒!"高個侍女的宮燈突然爆出刺目青光。許雲娘本能地將靺鞨珠按進凹槽,整麵青銅板頓時發出編鐘般的嗡鳴。渠底的石板轟然下沉,她隨著翻板墜入漆黑的甬道,頭頂傳來侍女驚恐的尖叫:"是祭壇的機關!快稟報魚公——"
下墜的瞬間,許雲娘瞥見青銅板背麵刻著"太真非玉,羽化登仙"八個篆字。腐臭的空氣撲麵而來,她跌進堆柔軟的織物裡——竟是件被血浸透的《霓裳》舞衣!舞衣的十二幅裙裾被撕得支離破碎,每片碎帛上都用金線繡著個樂工的名字。
"薛瓊瓊…"許雲娘顫抖著拾起第七片碎帛,上麵還沾著溫泉池底的硫磺味。借著右臂金紋的微光,她看清這是個三丈見方的石室,四壁掛滿青銅鑄造的樂器。正中央的青銅樹上懸掛著七盞人皮燈籠,每盞燈罩上都刺著《霓裳》的片段。
最駭人的是東牆那麵等身銅鏡,鏡框上纏繞著十二根青銅鎖鏈。許雲娘踉蹌走近,發現鏡麵竟映不出自己的影子,反而顯現出華清宮飛霜殿的輪廓。鏡中殿門突然洞開,魚朝恩佝僂的身影出現在台階上,他青銅化的左手正托著個鎏金匣子。
"還差五個…"宦官對著銅鏡喃喃自語,匣中傳出熟悉的琵琶輪指聲。許雲娘突然頭痛欲裂——這分明是薛瓊瓊的成名曲《雨霖鈴》!鏡麵泛起漣漪,魚朝恩的身影消散後,浮現出父親臨終前用血畫在牆上的圖案:靺鞨珠與青銅鏡相撞的瞬間。
"原來父親早就…"許雲娘喉頭發緊,青銅鏡突然劇烈震動。她懷中的鏡子自動飛向鏡框,兩鏡相貼的刹那,石室地麵浮現出由銅砂組成的驪山地圖。無數光點沿著地脈流動,最終都彙向飛霜殿下那個青銅祭壇。
"砰"的一聲,懸掛的人皮燈籠突然熄滅三盞。許雲娘警覺回頭,發現石室西北角的編鐘架後藏著道暗門。門縫裡滲出帶著硫磺味的熱風,隱約能聽見《胡旋舞》的鼓點。她掰下青銅樹上最細的枝條當作武器,暗門上的銅環竟刻著教坊司的標記。
推開門的瞬間,熱浪裹著琵琶弦響撲麵而來。許雲娘眯起被灼痛的眼睛,眼前是個半天然半人工的溶洞,中央溫泉池裡漂浮著七具女屍——正是那七盞人皮燈籠的主人!每具屍體的心口都插著金簪,簪頭的靺鞨珠在蒸汽中泛著紅光。
池畔的青石板上,三個樂工被鐵鏈鎖成《霓裳》起舞的造型。最年長的老笛師突然睜開渾濁的眼睛:"是…許司業的閨女?"他乾裂的嘴唇滲出銅綠色液體,"快走…這池子底下連著…"
話音未落,溶洞頂部的鐘乳石突然墜落。許雲娘撲向老笛師,青銅枝條堪堪擋住飛濺的碎石。借著這個間隙,她看見老笛師腳踝銅環上刻著"天寶三載正月廿三子時"——竟是不足兩個時辰後的時間!
"他們要拿活人填祭…"老笛師突然劇烈抽搐,皮膚下浮現出青銅色的血管。許雲娘咬牙去扯鐵鏈,指尖卻被燙出水泡——鎖鏈竟是從池底通出來的,溫泉的熱度已將其燒得通紅。
池水突然沸騰如滾粥。許雲娘抬頭看見溶洞穹頂垂下十二根青銅鎖鏈,鏈頭掛著寒光閃閃的鉤子。溫泉池底的蓮花台緩緩升起,台麵陰刻著《霓裳》第十二疊的舞步圖,每個腳印凹槽裡都凝結著黑血。
"第七疊祭的是魂,第八疊就要祭活人的筋骨了。"老笛師突然用頭撞向青石板,額角破裂處流出的已是銅汁,"當年楊太真在驪山…"他的頭顱突然像熟透的瓜般裂開,顱骨內壁布滿青銅結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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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雲娘胃裡翻江倒海,懷中的青銅鏡突然發出尖嘯。鏡麵映出溶洞暗處走出的人影——魚朝恩的官服已完全青銅化,每走一步都掉落銅綠色的碎屑。更可怕的是他身後跟著的四個樂工,眼白已變成金屬色,正機械地演奏著《霓裳》的第八疊。
"許姑娘何必躲藏?"魚朝恩的嗓音混著金屬摩擦聲,他舉起完全青銅化的左手,掌心嵌著枚帶血的靺鞨珠,"令尊臨終前,可是求著雜家收下這定情信物呢…"
許雲娘如遭雷擊,父親戰死那晚缺失的右眼突然有了答案。她摸向腰間的玉帶鉤,發現鉤尖不知何時已變成青銅質地。溫泉蒸汽在鏡麵凝成水珠,恍惚映出父親被挖眼時扭曲的臉。
"雜家原想留你到第十二疊…"魚朝恩突然暴起,拂塵銀絲如毒蛇般纏住她腳踝。許雲娘揮動青銅枝條格擋,金屬相擊迸出火花。那些被控製的樂工同時轉身,手中樂器竟射出淬毒的銅針!
千鈞一發之際,溶洞頂部傳來坍塌的巨響。許雲娘抬頭看見排水渠的缺口處,青梧正用最後的力氣推倒青銅編鐘。重達千斤的鐘體砸向溫泉池,蒸騰的水霧中,她聽見青梧氣若遊絲的聲音:"跑…去飛霜殿…揭…"
魚朝恩的拂塵被氣浪掀偏,銀絲在許雲娘小腿劃出深可見骨的血痕。她忍痛撲向被鐘體砸開的池底裂縫——那裡露出截青銅階梯,階梯扶手上刻著"飛霜密道"四個字。墜入裂縫的瞬間,她看見青梧被三根銅針貫穿胸口,杏眼裡最後一點光芒如風中殘燭般熄滅。
黑暗的階梯仿佛沒有儘頭。許雲娘滾落時撞碎了七八級青銅台階,右臂金紋在劇痛中蔓延至肩膀。當終於摔在平地上時,她發現這是個狹長的隧道,兩側牆麵上掛滿青銅鑄造的人麵——全是近三年失蹤的梨園樂工!
隧道儘頭傳來《霓裳》序曲的樂聲。許雲娘拖著傷腿前行,在拐角處突然踩到塊活動的石板。牆麵應聲轉開,露出間點著人魚燭的密室。燭光映照下,楊貴妃那頂累絲金鳳冠靜靜放在青銅案上,冠心的靺鞨珠正與她懷中的鏡子共鳴震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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