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哈默爾恩這個小鎮已落入他們手中,亞當原以為他們不必再在野外露營了。天氣酷熱難耐,他隻想躺在一間涼爽的屋子裡的床上,一動不動。不幸的是,由於這個隻有三四千居民的小城駐紮著數量龐大的法國士兵,他們大多被迫留在城外。
這位元帥的軍隊確實有將近六萬人,其中包括一萬名騎兵。要在這樣一個小城鎮裡為這麼多人找到住處,簡直是不可能的。
然而,當地居民卻未能幸免。從軍官開始,他們被迫在自家屋簷下收留至少兩名法國士兵。亞當很快便了解到,即便在和平時期,這也是常見的做法。
德斯特裡元帥的士兵們密切監視著當地居民,確保秩序不致崩潰。最重要的是,他們在駐紮期間確保沒有發生衝突。
這位元帥需要的是時間來重新整編部隊,並占領敵人在倉皇逃竄時遺留下來的一切。他不能有任何分心之事。
亞當離開營地和小鎮後心想:這裡真安靜。
威悉河在他麵前平靜地流淌著,月光和繁星微弱地照亮著它。由於過去幾天的高溫,水位非常低。通常覆蓋河床的淤泥如今暴露在空氣中,已經乾涸開裂。至於這一帶的濕地,情況也不容樂觀。
酷熱終於消退了。我終於能喘口氣了!
一個年輕人坐在一塊大圓石頭上,突然感到一陣孤獨。一滴眼淚開始順著他的臉頰滾落,他一察覺到,便急忙擦掉,強迫自己停止哭泣。
我想回家......
儘管這具身體看起來要大些,大概十九二十歲,但內心他隻有十六歲。在學校裡他強裝勇敢,可心裡清楚自己其實還是個孩子。他遠比自己表現出來的要脆弱得多。
他常常覺得自己像是在演戲,欺騙著身邊親近的人,從朋友到家人。他裝作自信滿滿,裝作可靠又堅強。即便是在度假,即便身處異國他鄉,他也未曾摘下這副麵具,因為到目前為止,這套策略對他來說一直很奏效。
儘管他經常與老師和父母發生衝突,但他還是成功地交到了忠實的朋友,並且很受女孩們的喜歡。
在後一種情況下,他的外表確實起了作用,因為他長得相當帥氣,但這並非女孩們想要的全部。至少,這是他逐漸明白的道理。要想受歡迎,你得會說話,能迅速做出決定,還要有點放蕩不羈。
當他轉學之後,便塑造了這樣一個形象,而且對自己的成功感到意外。從那以後,他一次都沒有摘下過自己的麵具。
但那天晚上,它像一張脆弱的紙片一樣撕裂了。
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做才能回家!我想家!我想再見到我的父母!
亞當想到自己拋下的生活,不禁淚流滿麵。最糟糕的是,他彆無選擇。沒人提醒過他會穿越時空,也沒人告訴他如何返回。很有可能他會一直留在這個時代直到死去!
正是這個可怕的念頭最終讓他崩潰了。
儘管發生了種種事情,儘管有過訓斥甚至爭吵,他依然深愛著自己的父母。他們比任何人都更牽掛他。像所有好父母一樣,他們希望他能得到最好的,希望他幸福,希望他能成為一個優秀的大人。
但他讓他們失望了。
由於長時間戴著這副麵具,他已漸漸忘卻了真實的自己。在學校成績糟糕,對老師態度惡劣,行為不端,撒謊成性。為了些許的虛榮,他變成了一個卑劣的人。
為了幫助他,儘管經濟上並不寬裕,他的父母還是為他支付了一次出國度假的費用。他們希望他能出去走走,看看新的風景,結識新的朋友。
他不僅沒有感謝他們,而且自從離開後一次電話都沒打過。他走的時候甚至都沒跟父母吻彆。
我真是個廢物!該死!
他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響動,把他嚇了一跳。有人正朝他走來。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嚇著你的。”
是朱爾斯。
“你還好嗎?”他關切地問道,感覺朋友身體不適。
“啊,沒什麼,”亞當回答道,迅速止住了抽泣聲,“我隻是在想事情。”
朱爾斯長著一張相當討喜的臉,鼻梁挺直,眼睛明亮。在為數不多的浮現在亞當腦海中的記憶中,他曾見過朱爾斯一頭金色長發披散下來,像窗簾一樣垂在臉旁。在那段記憶裡,他們坐在一條比這條河窄得多的河邊,用從樹枝上臨時削成的魚竿釣魚。那時的朱爾斯看起來比現在年輕得多。也許他十二三歲吧。他們和弗朗索瓦玩得很開心。
看到這幅圖,仿佛亞當親身經曆了那件事,這讓人感到非常不安。
自從蘇醒以來,他仍不知道該如何與這些把他當作朋友的人相處。亞當感到內疚,儘管這並非他的過錯。這也是他自我封閉的原因。每次他們叫他那個並非他本名的名字時,他都覺得自己在欺騙他們。覺得自己是個冒牌貨。而且時間越久,這種感覺就越糟糕。
我沒法告訴他們我的感受。沒法說我不再是他們的朋友。沒法說他其實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