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夫人是個和善活潑的好性子,碰上合眼緣的人,話匣子打開,全是些親近而不冒犯的言談,一席素宴下來,用得兩廂愉悅,倒比一元先生的那些苦藥湯子,更讓裴瑤卮腸胃舒坦。
唯一美中不足的一點,便要數久久徘徊在裴瑤卮腦海中的趙輕愁了。
那個小女孩……說起來,倒是比趙夫人更叫她印象深刻。取了個這般自在的名字,奈何,卻是個實不符名的性子。上次在她床前,被她拉著手,以那樣的眼神看著,又問了那麼個充滿了深意的問題……
她現在回想起來,還覺得心裡滿不舒服。
“怎麼了?”注意到她的分神,蕭邃低聲問道“飯菜不合口味?還是身上不舒服?”
裴瑤卮理了理心神,淺淺一笑,搖了搖頭。
“就是想起輕愁來,一時走神兒了。”她道,“對了夫人,小丫頭近來身上如何?可已大好了?”
蕭邃見她這樣關心趙輕愁,不免有些意外,回頭接到她一個眼神兒示意,心裡愈發好奇了起來。
說來,對趙輕愁那孩子,他自己倒也揣著一份疑慮,之前一直沒空料理,這會兒麼……
趙夫人那頭道了句謝,跟著說道“自從南境回來之後,她這陣子倒是還好,能吃能睡,也不怎麼鬨毛病,就是……”說著,趙夫人無奈一歎,“還同往日一樣,心思重,也不知成日家都在想些什麼,總是難見個笑模樣。”
裴瑤卮一聽這話,登時心緒一動,來了主意。
她嗽了一聲,似是深思熟慮後道“小孩子家家,總這樣悶悶不樂也不是個事,說來……有沒有可能是為著父親長久不在身邊,小丫頭思念爹爹,心裡不好受?”
趙夫人蹙了蹙眉,隨著她的話,陷入了思考。
片刻,裴瑤卮窺著趙夫人的情緒,便提出,請她同女兒搬到府中去住,也好同一元先生團圓,免了先生兩頭跑的麻煩。
“這……”趙夫人心中動搖,但,想著女兒身上時常出現的外病,一時又不敢應下。
裴瑤卮道“夫人不必太過擔心,總歸這昭業寺離得也近,橫豎耽誤不了什麼事的。再者,她小小個人兒,也不可能總在這寺裡住著,夫人再不放心,也遲早都是要帶她回家的。”
趙夫人如何不知這個道理,隻是事事總是明理容易,照做難。她正躊躇之間,未曾想,蕭邃竟也開了口。
“夫人,”他輕聲一喚,端起手邊的碧螺春,“還是搬進府裡吧。有人可日夜盼著您呢。”說罷,淡淡呷了一口。
裴瑤卮聽到這句,頭一個反應,隻當他說的是一元先生,想來到底是長輩,這樣打趣,多少有些不合適,可回頭再看趙夫人,卻並未因此而赧顏,反而稍一沉吟,卻是點了頭。
稍稍收拾了一番,趙夫人母女,便隨在楚王與王妃身後,一同離了昭業寺。
“往來匆匆,之前也沒準備,便委屈夫人同輕塵同乘一車吧。”長階之下,蕭邃看了輕塵一眼,同趙夫人說道。
趙夫人自無異議,領著趙輕愁,便隨輕塵一起朝後頭的油壁車走出。
裴瑤卮的目光落在她手邊那個沉默的小女孩身上,正自沉思著什麼,忽然間,卻見趙輕愁沒來由的一回頭,正好同自己對上了視線。
那一眼,飽含著愁緒與深意,裴瑤卮沒來由地一抖,竟是生出了一絲懼意。
那絕對不是一個六七歲孩子該有的目光。她默默地想。
蕭邃搓了搓她的手臂,隻以為她凍著了,便連忙催促她上車。
回程一路上,她挽著他的手臂,推說困倦,懶怠怠的不愛說話,實則,卻是想了一路的趙輕愁。
那時候這丫頭都說過些什麼來著?
她說,我認得您。
她問,娘娘,您認得我嗎?
自己應該認識她麼?揣著這個問題,不知不覺間,她竟當真睡了過去。
等軒車在楚王府門前停穩時,耳邊依稀傳來蕭邃與人說話的聲音,她漸漸清醒起來,揉了揉眼,直起了身子。
打了個哈欠,她隨口問了句“到了怎麼不叫我?”說罷,就要下車。
蕭邃拉了她一把。
裴瑤卮麵帶疑惑地朝他看去,隨即,便聽蕭邃說道“寂月到了。”
她懵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誰?”
蕭邃無奈一笑,拿過帕子,給她擦了擦臉。
“薑寂月。”他說“薑軼的妹妹,側妃薑氏。”
裴瑤卮徹底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