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絲,透過廚房的紗簾灑在灶台邊緣。
蘇悅站在那裡,手指輕輕搭在碗沿,熱粥的霧氣氤氳而上,模糊了她鏡片後的瞳光。
她的呼吸很輕,像怕驚擾什麼。
半碗粥,穩穩地進了胃裡。
沒有反噬,沒有痙攣,也沒有那種熟悉的、撕裂靈魂般的空虛感。
這是三年來第一次——她不是為了維持機能而進食,而是因為……她想吃。
白芷守在監控室裡,指尖幾乎戳穿屏幕。
數據流瘋狂跳動:腦波頻率趨於平穩,神經反射恢複正常,最令人震撼的是——光玉璧的能量波動不再依賴外部情緒供給,而是自循環生成。
“她真的在恢複?”程遠站在她身後,聲音壓得極低,“可這不合理。獻祭之後,她的身體早已超越生理極限,靠的是群體共情維係生命。現在突然自主進食……”
“不是恢複。”白芷忽然眯起眼,快速回放淩晨三點零七分的庭院監控。
畫麵中,蘇悅赤腳走出房門,月光下身影單薄得像一張紙。
她在老槐樹前停下,猛地彎腰咳嗽,指縫間溢出細碎金光,如同熔化的星辰。
但她沒有任其消散,反而用顫抖的手指在空中劃出複雜手語,將那團光芒封印成一枚古紋,緩緩按入地麵裂縫。
泥土吞沒了符印,連一絲漣漪都未泛起。
“她在藏痛。”白芷嗓音發緊,“不是治愈,是轉移。她把無法承受的情緒,埋進了地脈。”
與此同時,邊境礦區。
蘇憐帶隊的車隊被攔在塌方路段外。
泥石如洪流般覆蓋山路,村民圍在村口,神色惶恐。
“不能建亭!”一位老人拄著拐杖嘶喊,“地在哭!誰敢聽,誰就要瘋!”
蘇悅一步步走過去,登山靴踩在碎石上發出清脆聲響。
她沒說話,隻是解開鞋帶,當眾褪下右腳鞋子。
紅腫的腳踝赫然顯現,青紫交加,邊緣已開始滲血。
全場寂靜。
她抬頭,目光掃過每一張臉:“我也疼。”
風停了,雲也靜了。
一個佝僂的身影從人群中顫巍巍走出——是村裡唯一的礦難遺孀,兒子葬身井底多年,她從未落淚。
“你……也會疼?”她嘴唇哆嗦著問。
蘇悅點頭:“所以我懂你們為什麼不敢說。”
她說完,盤坐在冰冷的碎石地上,掌心貼住焦黑的土地。
然後,她抬起手臂,輕輕搭在身旁人的肩上。
那人遲疑了一瞬,也將手放在前一人肩頭。
一圈,又一圈。
無聲的觸碰蔓延開來,像一道緩慢流動的河。
有人開始低聲啜泣,有人閉目流淚,更多人隻是緊緊握住彼此的手。
三小時後,大地震顫驟然停止。
裂縫深處,一株野藍花悄然鑽出,花瓣湛藍如夜空,當地人稱——那是百年前雙生祭司姐妹合葬之地唯一存活過的植物,傳說唯有“真心共鳴”才能喚醒它。
同一天夜裡,程遠翻遍全國心聲亭數據庫,額頭冷汗涔涔。
“黑色晶斑集中在七個點位。”他指著投影圖,“饑荒村、勞改營舊址、集體自殺崖……全是曆史上大規模沉默事件的發生地。悲傷沒走,它們卡住了,凝成了‘情緒結石’。”
他立即提交緊急預案:暫停相關站點開放。
批複卻很快被打回。
蘇悅坐在輪椅上實則已能行走),淡淡道:“不,我們要開。”
她提出“創傷輪渡計劃”——讓幸存者後代與現代覺醒者結對進入心聲亭,一人講述家族秘史,一人閉目承受其情緒波動,完成代際共擔。
首場試點在北方小城舉行。
一名十七歲少年聽完祖父錄音:當年為保全家性命,舉報了自己的親兄弟,導致對方被活埋雪坑。
老人臨終前說:“我每天都在夢裡挖雪,可怎麼也挖不到底。”
少年聽完,突然衝上前抱住陪同前來的陌生老人——那位錄音捐贈者,放聲大哭:“您不說,我也原諒您了!我爺爺要是活著,一定也希望我能替他說這句話!”
那一夜,該站點的心聲亭內,牆壁上的黑色晶斑褪去七成,仿佛有風吹過百年塵埃。
消息傳回總部時,白芷正整理《記憶歸還計劃》的原始檔案。
泛黃的紙頁堆疊如山,她逐一掃描歸檔。
忽然,一份編號731的名單引起她的注意。
這是一份偏遠村落的族裔追溯表,末尾空白處,被人用鉛筆潦草地畫了一隻歪歪扭扭的小熊——戴著廚師帽,手裡拿著勺子,臉上笑得傻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