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春末的風裹著果園深處未散儘的甜意拂過臉頰。
陸寒站在剛剛封頂的迷你心聲亭前,指尖輕輕撫過石簷下那道新刻的凹槽——昨夜雨水滲入縫隙,在晨光裡泛出濕潤的微光,像一道愈合中的傷疤。
第七個夜晚,他夢見她了。
蘇悅站在果園中央,鵝黃色連衣裙被風吹得微微鼓動,像是從記憶裡走出的一幀舊照。
她提著那隻玻璃罐,笑容溫軟:“現在可以打開了。”
夢太真,真到醒來時,胸口還殘留著那種久違的暖意。
他沒有立刻去尋那罐子——它埋在老梨樹根下,距今已整整十年。
他知道她在等什麼:不是時間,而是人心終於安靜下來的那一刻。
所以,他等萌萌回來。
周末清晨,陽光穿過樹葉斑駁灑落,男孩背著小書包蹦跳而來,額頭上貼著一顆彩虹糖紙折成的小星星。
“爸爸!”他撲進陸寒懷裡,聲音清亮,“今天我們要打開媽媽的秘密嗎?”
陸寒蹲下身,替他理好衣領,低聲道:“是她留給我們的禮物。你想親手開鎖嗎?”
萌萌用力點頭,眼睛亮得像藏了整片銀河。
兩人並肩走向梨樹,腳步輕緩,仿佛怕驚擾了沉睡的時光。
鐵盒深埋於樹根盤繞之間,鏽跡斑斑,卻依舊完好。
鑰匙是當年蘇悅留下的唯一信物,一直由陸寒貼身收藏。
此刻,他將它放進兒子小小的手心。
“哢噠”一聲,鎖開了。
罐內靜靜躺著幾片泛黃的糖紙,折射出柔和的虹彩;而在最底層,壓著一張折疊極小的圖紙。
陸寒小心翼翼展開,呼吸驟然凝滯——
那是“未來糖果鋪”的設計稿,每一扇窗的位置、櫃台弧度、甚至收銀台旁那盞複古吊燈的角度,都與現實中他們重建的店鋪分毫不差。
角落一行娟秀小字:“給長大後的你們。”
他的喉結動了動,指尖久久停在那行字上,仿佛能觸到她寫下的溫度。
原來她早就算好了。
算準了他們會回來,算準了他會守在這裡,算準了萌萌會長成一個懂得傾聽世界的孩子。
也或許,她從未離開。
陸寒沒說話,隻是默默將圖紙折好,夾進隨身攜帶的賬本最深處。
那本子記錄著十年來每一批糖果的配方、銷量、成本盈虧,也藏著無數個深夜他對著監控畫麵看孩子熟睡的臉時寫下的一句句獨白。
第二天,“悅糖坊”推出新品——“時光跳跳糖”。
包裝簡潔,底色是童年最愛的蠟筆粉藍,中央印著一句話:“吃的時候,記得笑一下。”
第一批三千盒,三小時售罄。
而城南村落裡,白芷九十歲壽辰當天,一場無聲的慶典悄然開啟。
村民們自發在“糖魂草”周圍布置起小型展覽,用竹架搭起透明展櫃,陳列十年來人們留在花前的信物:褪色的照片、燒焦的日記殘頁、一枚生鏽的懷表、還有一封未曾寄出的情書。
每件物品旁都附著手寫卡片,講述一段被聽見的故事。
白芷坐著輪椅緩緩巡覽,銀發如雪,眼神卻清澈如初。
當她看到一對年輕情侶留下的婚戒複製品,附言寫著“你說聽見了她的祝福”時,唇角微微顫動。
她伸出手,輕輕撫摸那株靜默生長的植物葉片,低聲問:“你還記得我嗎?”
話音落下,整株糖魂草忽然輕輕搖晃,一片花瓣飄落,不偏不倚覆在她掌心。
露珠滑過葉脈,在皮膚上留下清晰紋路——竟是三個歪斜卻分明的字:“白姐姐”。
她怔住,隨即笑了,眼角滾下一滴淚。
這是十年來,她第一次主動流淚。
當晚,她在日記本上寫下最後一句話:“我不再記錄奇跡,因為我活進了奇跡裡。”
合上本子後,再未提筆。
與此同時,社區音樂節的燈光照亮了廢棄禮堂。
程遠始終躲在後台陰影處,拒絕登台致辭。
他是這場演出的幕後靈魂,卻堅持不做任何公開露麵。
可主辦方臨時調整流程,主持人突然念出他的名字。
全場安靜下來。
他遲疑片刻,終究走上台。
聚光燈打在他臉上,映出歲月刻痕與眼底深藏的柔光。
他握著話筒,沉默良久,台下無人催促,隻有風吹動幕布的輕響。
終於,他開口,聲音低沉卻清晰:“有些旋律,是因為有人先聽懂了沉默。”
說完,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