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的晨光斜斜地灑進悅糖坊二樓書房,灰塵在光柱裡緩緩浮遊,像無數微小的星塵。
那本泛黃的賬本靜靜躺在書架深處,封麵磨損得恰到好處,仿佛十年光陰都沉澱進了紙頁之間。
萌萌踮著腳翻找舊繪本時,指尖無意碰到了它。
賬本滑落,啪的一聲輕響,夾在其中的那張泛白圖紙飄了出來——《未來糖果鋪》設計圖,蘇悅親筆手繪,線條稚嫩卻充滿奇想:旋轉的彩虹糖柱、會唱歌的機、屋頂上用巧克力瓦片拚成的“家”字。
他蹲下身,盯著看了許久,眼底慢慢亮起一種近乎通靈的光。
沒說話,也沒叫爸爸,他抱著圖紙一溜煙跑進廚房,翻出彩紙、剪刀和膠水。
小手笨拙卻堅定,一片片折出屋簷、窗欞、門框,連招牌都不忘貼上——“今日特供:媽媽的味道”。
最後,他把它輕輕放在朝南的窗台上,正對初升的日頭。
夜來風雲突變。
狂風撕扯著老街的雨篷,暴雨如注,敲打得青石板劈啪作響。
陸寒站在樓梯口望了一眼窗台,沒去收那座紙屋。
他知道,那是孩子的心意,也是某種冥冥中的等待。
可第二天清晨,天剛破曉,他推門掃水時怔住了。
紙屋安然矗立,滴水未侵,仿佛被無形之力庇護。
而四周積水之上,漂浮著九十九艘微型糖紙船——紅橙黃綠青藍紫,色澤斑斕,每艘船底壓著一張折疊整齊的小紙條,展開隻有三個字:
我想你了。
沒有署名,沒有痕跡來源。監控裡昨夜風雨交加,空無一人。
陸寒沉默良久,轉身走進倉庫,從最底層取出一套塵封已久的金屬模具。
那是蘇悅當年設計的老式檸檬糖壓花模,她曾笑著說:“這個花紋像心跳,咬下去會有回音。”可因為量產難度高,最終未能投產。
他擦拭乾淨,裝入機器,按下啟動鍵。
“哢……噠。”
第一顆檸檬糖成型,表麵浮現出細膩藤蔓紋路,中央一圈波浪形凹痕,宛如聲波震蕩後的餘韻。
陸寒拿起糖,對著陽光看了很久,終於低聲說:“她回來了。”
與此同時,百裡之外的山村,白芷正推開木窗,迎著濕漉漉的空氣呼吸。
村民送來一籃野莓,籃底壓著張孩童塗鴉:一朵大花長著笑臉,花瓣上寫著歪歪扭扭的字,像是回應什麼人的話語。
花下站著三個小人,分彆標著“我”“媽媽”“白奶奶”。
她心頭猛地一顫。
昨夜夢中,似有輕語拂過耳畔,一句極輕極柔的“白姐姐”,像極了蘇悅幼年喚她的聲音。
那時她還不是護工,是唯一肯抱那個被遺棄在祠堂門口女嬰的人。
她推著輪椅來到院角那株“糖魂草”前——傳說中能聽見思念開花的植物,葉片形如耳朵,每逢雨夜會微微震顫。
她顫抖著手,從抽屜裡取出一張淡粉色糖紙,折了一隻小小的船,在船心寫下三字:
我也想你了。
輕輕放入花前水盆。
當夜暴雨傾盆,監控畫麵顯示,所有紙船竟逆流漂動,穿過庭院水溝,越過門檻,一路向村口橋頭而去。
清晨,幾個上學的孩子蹲在橋邊拾起它們,默默塞進書包,一句話沒說。
而在城市另一端,程遠坐在社區活動中心外的台階上,望著一群孩子圍攏過來。
他們手裡舉著一份手抄樂譜,是他多年前在“心聲亭”項目試運行時即興彈唱的一段搖籃曲變調。
“老師說你是從‘聲音儘頭’回來的人。”最小的女孩仰著臉,眼神清澈,“你能把歌送到聽不見的地方嗎?”
他心頭劇震。
那段旋律,是他在蘇悅失蹤後某個雪夜裡寫下的,從未發表,僅存在於幾台廢棄錄音設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