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清晨,陽光還未完全爬上窗欞,陸寒便已站在櫃台後,手中握著那支用了多年的黑色鋼筆。
他翻開賬本,動作輕緩得像在掀開一場沉睡的夢。
紙頁沙沙作響,昨夜新錄的營收數字整齊排列,而當他翻到夾著糖紙的那一頁時,呼吸忽然一滯。
原本空白的背麵,浮現出幾行極細的字跡。
不是墨水寫就,更像是某種看不見的力量透過時間滲出——
“不是每句話都要說完,也不是每個答案都要聽見。”
筆跡稚嫩卻清晰,帶著少女特有的歪斜塗鴉感,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模樣。
蘇悅十六歲那年,總愛偷偷把小紙條塞進他的會議文件裡,有時是“你今天皺眉了”,有時是“我偷吃了你的檸檬糖”。
那時他冷臉斥責,轉身卻將那些紙條收進西裝內袋,整整攢了一抽屜。
十年風雨過去,她竟以這種方式歸來。
陸寒指尖微顫,卻沒有展開追問,也沒有立刻去找監控、查痕跡。
他知道,有些重逢從不走門,而是順著風、順著記憶的縫隙悄然潛入。
他合上賬本,仿佛封存一個不敢驚醒的夢境,轉身走向倉庫。
木門吱呀推開,塵埃在光柱中飛舞。
他在角落翻出一卷素白棉布——那是蘇悅最愛的布料,曾用來包紮他割傷的手指,也做過萌萌的第一條圍巾。
他裁下一條條布片,用炭筆寫下那些從未出口的話:
“謝謝你撐傘。”
“對不起我沒早點懂。”
“今天萌萌笑了很久。”
“你走那天,雨太大。”
“我一直記得你怕黑,所以留燈到天亮。”
每寫一句,心口就像被什麼輕輕刮過,鈍痛中帶著釋然。
他拎著這些布條走到後院,掛在晾衣竹竿上。
晨風吹來,布條獵獵作響,像千萬封正在曬太陽的家書,無聲地飄蕩在這座小鎮的呼吸之間。
沒人知道是誰掛起的,但人們開始駐足觀望。
白芷是在午後小憩醒來時發現它的。
她推著輪椅經過巷口,忽然察覺扶手上搭著一條陌生布條,墨跡未乾,字跡清瘦:
“你燒掉的筆記,我都記得。”
她渾身一震,指尖猛地攥緊輪椅扶手。
那場火發生在七年前,她親手焚毀了所有關於蘇家的研究手稿——那些記錄著陰謀、交易與背叛的密文,曾是她執念的根基。
可她沒想到,有人不僅記得內容,還記得她寫下每一個字時的心情。
她沒有聲張,沒有追查,隻是默默取回珍藏的最後一支鉛筆——蘇悅用過的那一支,筆身刻著小小的“y”字。
她在另一條白布上緩緩寫下:
“那你也記得她笑起來要關冰箱門的樣子嗎?”
那是隻有極親近的人才知道的習慣。
每次吃完冰淇淋,蘇悅都會踮腳把冰箱門輕輕推攏,嘴裡還哼著跑調的兒歌。
次日清晨,那條布消失了。
而在晾繩最末端,多了一隻手工縫製的布偶——圓臉、翹辮、穿著鵝黃色開衫,懷裡抱著一隻玻璃罐。
村童說是“夜裡風帶來的”,誰也沒看見是誰送來。
白芷將它抱在膝上整整一天,直到夕陽把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她終於明白,有些記憶不必保存,因為它從未離開。
與此同時,程遠正帶領“笨拙合唱團”排練至深夜。
這支由口吃少年、失語老人和聽力障礙兒童組成的隊伍,從不敢開口唱歌,直到他教他們用身體感受旋律。
就在一首《晚風謠》唱到一半時,一名成員突然停下,眼淚滑落:“我剛唱到一半……好像有人在我耳邊輕輕和了一聲。”
眾人靜默。
風穿窗而入,吹動牆上掛著的舊吉他弦,發出一聲極輕的共鳴——像是回應,又像歎息。
程遠走上前,撫摸琴身,手指無意間觸到夾層邊緣。
他小心翼翼抽出一張泛黃紙片——竟是他多年前遺失的初版《心聲組曲》手稿殘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