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還未散儘,街角那家名為“心聲”的糖果鋪已悄然亮起暖黃燈光。
玻璃櫥窗上凝著薄薄一層水汽,映出陸寒低垂的身影。
他正將最後一顆“根脈軟糖”擺進陳列櫃,動作輕緩得像在安放某種祭品。
門外,一位年輕母親抱著孩子佇立良久。
她眼窩深陷,雙目無神,卻準確地伸出手,指尖微微顫抖地指向那顆被金箔包裹的軟糖。
“我兒子說……”她的聲音極輕,仿佛怕驚碎一個夢,“吃這顆糖的時候,聽見了樹葉生長的聲音。”
陸寒抬眸,目光落在她懷中那個瘦弱的孩子身上。
男孩閉著眼,小臉蒼白,唇色淡得幾乎透明,可當他聽到父親提起“糖”字時,嘴角竟輕輕翹了一下,像是風拂過湖麵的漣漪。
陸寒沒問緣由,也沒多言。
他轉身從櫃台深處取出一盒特彆包裝的軟糖——表麵壓印著細密盲文,邊緣嵌著一圈防滑紋路,是專為視障者設計的版本。
又附上一小包密封的土壤樣本,灰褐色,帶著微不可察的金絲脈絡。
“回家種在窗台。”他聲音低沉而穩,“等它發芽時,他就知道媽媽沒騙他。”
七日後,午後的陽光斜斜灑進店鋪,電話鈴響了。
“真的長出來了!”電話那頭的母親泣不成聲,“葉子……還會輕輕晃動,像在揮手!我們每天跟它說話,它好像真的聽得見……”
陸寒握著聽筒,指節微微泛白。
窗外老槐樹的影子投在地上,隨風搖曳,如同某種回應。
他沉默片刻,終於開口,嗓音沙啞:“他有沒有說……像不像誰?”
電話那頭靜了幾秒。
“他說……”女人頓了頓,仿佛不確定該不該相信孩子的描述,“像那個總在風裡唱歌的女人。她說,糖要慢慢嚼,心事才不會酸。”
陸寒緩緩閉上眼。喉結上下滑動,像是咽下了什麼滾燙的東西。
掛斷電話後,他獨自走進後院,在老槐樹下站了很久。
泥土依舊濕潤,那株幼苗已長高寸許,葉片呈奇異的雙螺旋狀,葉脈中流動的光似乎比以往更清晰了些。
他蹲下身,伸手輕觸葉片,指尖傳來細微震動,宛如心跳。
當晚,程遠抱著一台老舊錄音機走進心聲亭。
機器外殼斑駁,磁帶頭已斷裂,原主是一位失語多年的老人,臨終前執意托付:“裡麵錄著亡妻最後的呼吸,求你修好它。”
可無論怎樣調試,磁帶始終空白。
沒有雜音,沒有電流,連最基本的沙沙聲都不存在。
暴雨突至。
雷鳴撕裂夜空,程遠抱著錄音機躲進亭內避雨。
閃電劃破天際的一瞬,機器忽然自動啟動——指針緩緩轉動,播放鍵無聲下沉。
沒有聲音。
但指針在震顫,頻率極其微弱,卻穩定得詭異。
程遠猛地怔住。
他翻出手機,調出一段塵封視頻:蘇悅坐在舊木椅上,對著鏡頭微笑,卻不發一語。
那是她唯一一段“靜默影像”。
他放大畫麵,用音頻分析軟件提取胸腔起伏的節奏——
完全一致。
頻率、波長、間隔……分毫不差。
他盯著屏幕,眼眶發熱,卻笑了。
沒有轉錄,沒有複製,第二天便將整台錄音機送去了小鎮博物館。
標簽是他親手寫下的:
“有些告彆,不需要被聽見,隻需要被記得。”
展覽首日,參觀者絡繹不絕。
有人站在錄音機前閉目良久,突然流淚;有人輕撫機器外殼,喃喃道:“媽,我聽見你說‘彆哭’了。”更多人說,在那片寂靜中,聽到了最想聽的話。
與此同時,蘇憐的課堂上,一名女孩連續一周午休時躲在儲物櫃畫畫,被發現後羞怯交出畫冊。
翻開第一頁,便是穿鵝黃開衫的女人站在春天的心聲亭前;第二頁是夏雨中的背影;第三頁秋葉紛飛,她蹲下身撿起一片落葉;最後一幅,冬雪皚皚,女人回眸一笑,旁邊寫著一行稚嫩筆跡:
“我想叫她媽媽。”
全班寂靜。
蘇憐沒有糾正,也沒有安慰。
她隻是拿出彩紙、竹簽和膠水,組織孩子們製作“想象中的親人”紙偶劇場。
演出當天,女孩操控的紙偶走上舞台中央,燈光柔和如月。
紙偶張嘴,發出清亮童聲:“謝謝你每天給我留一顆糖。”
台下觀眾中,一位素未謀麵的老婦人突然掩麵痛哭。
散場後,她留下一盒自製桂花糕,紙條上字跡顫抖:
“我也曾有個女兒,沒能好好說再見。”
夜深人靜,陸寒整理完最後一筆訂單,習慣性掃視展示架。
他的目光忽然一頓。
角落裡,一顆檸檬軟糖靜靜躺著。
他記得很清楚——今天根本沒上架這款糖。
庫存也已清點完畢,全部封存。
可這顆糖,分明還裹著昨日的包裝紙,邊緣微微卷起,像是被人輕輕放過那裡。
他皺眉,拿起查看,指尖觸到糖紙背麵,似有極淺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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